第三十章 疑是故人来
益州
且说再过几日便是望日,这几日月亮上的也晚,一连几日早睡早醒,竟然连抬头望天的空闲都没有。这一晚,不知道是因为忘了关窗被透进来的月色晃了眼睡不着还是被什么响动惊着了,还是本来就是有心事睡不安稳。总之等郭旭半夜醒来的时候,就见窗外月色虽然微弱,却也皎洁温柔,一时也再难入眠,所幸披衣而起,步出房门来。
一出房门,郭旭就嗅到了空气中夹杂的一丝酒香,清冽中带着辛辣,却是高梁酒的味道。
在这益州城,怎么也能有如此正宗的高粱酒?
难道这半夜中,还有人在对月饮酒不成?郭旭心头暗笑,此等月色,虽然是个喝酒的好景致,可是这深秋时节的冷风,却要硬生生地把这份风雅变成风寒。
如此还有雅兴月下饮酒的,不是太过于爽快,就是酸腐地可以。
只是。
嗅着这酒香,倒是把肚子里的酒虫给引上来了……
正想着,冷不丁在准备到院子里的时候被一块险些砸到他的什么事物给吓了一跳。
定睛一看,居然是块泥封,上面还留着高粱酒的味道。原来那个不知道是风雅还是风寒的仁兄,在头顶上。
于是抬头去,居然看到水心楼斜斜地倚靠着飞檐,夜幕中看不清神色,想必又是那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清高之态。
“郭兄好兴致,深夜无眠,出来临风赏月来了?”明明是调侃的句子,从这白衣人的口中说出来,居然有了谦和的味道。
“水兄不是一样?大半夜在我屋顶喝酒,真是好兴致。”郭旭也回了一句,想来他睡梦中听到的响动也和这个人脱不了关系。
“你在怨我搅了你的好梦么?好好好,我拿这好酒赔你的好梦,如何?”
说话间,一个掌风,一股夹带着酒香的劲风袭来,郭旭借力一迎,将酒坛稳稳接在手中,仰头一口,“好酒!”果然是好酒,入口即化,醇厚无比,“想不到这益州城中,也有这般的好酒!”
水心楼似乎笑了笑,对于郭旭的评价也是毫无所动:“不瞒郭兄,这整个益州城,总共也就两坛子这般的高粱酒。”
“哦?”郭旭也提气,跃上了房顶在水心楼一侧坐下,晃荡了一下手中的酒坛,随着坛中酒水的荡漾,一阵酒香扑鼻而来,果然是可遇不可求的好酒。“这么说,郭旭是沾了水兄的光了。在此益州城中,居然也可以喝到这般的美酒。”
“既然是好酒,为何不喝了?”水心楼见郭旭将酒坛放置一旁,却并不打算再饮,不禁有些奇怪,印象中,这郭旭可不是个不爱喝酒的人。
“水兄心中郁结未清,若是饮多了酒,只怕伤身,还是少饮写罢,“暗夜中,郭旭那双与他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睛眨了一眨:“再说了,将要行动,只怕饮酒误事。”
“你怎知我有所行动?”水心楼的声音明显压低了几分。
“今日水兄在茶馆饮茶的时候,不是随口问了小二一些事情么?”他们来益州又不是闲逛,哪里还来问什么益州的好去处?说这益州城说大不大的,好的去处不就是那江水边上,还有就是……石府附近的那处林园。“再说白兄不是好动之人,深夜不眠,自然是事出有因,郭旭淡淡说道,仰头看天边残月,口气极是一本正经,“再说了,这月黑风高夜……”
“杀人放火天……”水心楼接了一句。
旋即两人终是撑不住,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笑声未歇,忽闻有什么动静自后方来,回过头去,却是只鸽子飞了来,扑扇着翅膀落在白玉堂身边,水心楼收了笑,去解下鸽子脚上竹筒,抽出里面的纸卷来。
短短两句话,却叫他看了半响,嘴角才浮起一丝的微笑来。
“水兄?”郭旭见他面露笑容,猜测到是不是已经打听出了展昭的下落。
水心楼将纸卷抛给郭旭,郭旭借着月色看去,不过寥寥几个字:南侠已移出夜魅,关押石府地牢。
起初郭旭还有些不明白,到底南侠所指何人,直到水心楼一旁提醒:“展昭未曾入得官场之前,江湖人称南侠。”
郭旭抬起眼来,却见月色下水心楼已然起身,低下头看着自己:“郭兄,我们去探探可好?”
他逆了月光站着,口气也只是随意一问的样子,可是他勾唇,挑眉,意气如风飞扬。仿佛是那个在长风镖局中意气风发的自己。
这般熟悉。
“好。”
花厅中,那个‘包大人’闭目深思,一言不发,十足十地摆了个大人的模样出来。只是这如今花厅中并未有任何外人,这番的架子,在王朝马汉的眼中,非但没有生出一丝的敬畏来,反而只教他们两个人拳头痒痒。
可是也是有自知之明的,知道以他们两人的身手,是万万不是眼前这个‘包大人’的对手。只得将求助的眼光移到一旁的公孙策身上,想从先生那儿,得到一言半语的解释,可是……
“依照刚才情形看来,那个黑衣人倒是处处手下留了情面。并不曾伤害王朝马汉半分,倒不像是往日那些不顾命来的刺客。”一旁的公孙策并没有望这边看来,而是将心下的计较说了出来,十足一副和‘大人’商议案情的正经之态。
一旁的辛力倒是憋不住,扑哧笑出声来,朝那上首的‘大人’道:“只怕那黑衣人,是大人的老——朋——友——吧?”说到最后,还故意下了重音,果然,那原本闭目深思的‘包大人’睁眼,眼中闪过一丝光来,一瞬即逝,却还是被辛力看在眼中。果然如此,适才那驿馆起了喧哗,他和铁衣便就醒了,推门出去一看,便发现正和王朝马汉缠斗的黑衣人。正要出去阻止的时候,却发现那邻门窗口处换下伪装的蒋平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当下心念一动,便拦住了铁衣。
江湖人虽然多,武功套路也是让人数不清。可是却不代表江湖杂乱,相反,江湖自有一套严格的潜在规矩。门派武功、兵器毒药,甚至点穴手法、轻功路数,都可以分辨出出处。蒋平来自江湖,阅历自然不浅,纵使这个黑衣人蒙着面,可是连他都可以看出,这个人的武功上乘,身手一流,连手上的佩剑只怕都是系出名门。看那蒋平的神情,只怕是遇见了熟人,因为他既不出手擒拿,也不曾有一丝的担忧。那他何必去费力管那闲事?他不担心王朝马汉二人会受伤,也不担心那个黑衣人会被他们所伤。想必也是明白,那个黑衣人意不在伤他们。这个中的目的和那个黑衣人的身份,才是有趣的。
听了辛力的话,可以说除了公孙策以外,其余之人皆是一副愕然的模样。
“既是熟识之人,为何当时不开诚布公地严明呢?”白教兄弟几个拼了命。
那‘包大人’却长眉一挑,细眼一瞪,正经道:“本府乃是开封府府尹,何来有什么江湖朋友结交?”也不看王朝马汉的反应,只从容地捻须沉思,“更何况,这位江湖朋友,深夜想访的,可不是那陷空岛的蒋四爷。”
“那如今落跑了那人,如何是好?”
‘包大人’微微笑,从容地很:“既然两次暗访未成,且又断定了府中乃是包大人,那么明日便就会有客登门拜访了。”
看着那大人得意的神色,货真价实的开封府智囊忍不住提醒了一句:“大人莫要忘了,会客之前,只怕要先打发了那江陵府的知府才好。”那个江湖的朋友倒是投石问路得了结果,可是这包大人所下榻的驿馆遭了刺客的消息只怕如今已经传到了知府的耳朵里。只怕今夜,那个知府都睡不安稳,冷汗淋淋了。明日,少不得一番安抚。
听了这话,本来还态度从容的包大人,委实又垮了下来。
益州。
暗夜。
从刚才开始,郭旭就以为,水心楼引错了路。
根本不是石府的方向,也不是那个传闻中闹鬼的楼宇。为何深更半夜,来着白日间迎来送往的酒楼?
难道关押展昭的地牢被石国柱安放在这里?他们二人在益州来往了多日,这个酒楼倒也来过一两次,此处是益州城中算是称得上口碑的,饭菜地道,价格也是公道得很,酒是自家酿的,醇厚、甘香。那益州城中,不时也会有些贩夫走卒前来打个牙祭。掌柜的热情的很,连带一些讨饭的乞丐,都能从后门绕到厨房讨一碗剩饭热汤果腹。看起来,没有哪里没有人走过,也没有哪里值得怀疑。
难道?水心楼的判断错了?
郭旭心中虽然疑惑,可是也不愿意放弃一星半点的机会,暗自不动声色,亦步亦趋地跟着水心楼的步子,闪身进了一旁的小巷中,几下翻腾,上了酒楼的后墙。
深夜,这家酒楼早就打烊了。后院静悄悄的,连看家的狗都睡着了。水心楼捻了一粒石子,一下击中了那趴窝的黑狗,那黑狗连一声闷哼都来不及发出,就再也不闻了动静。
“没想到我在益州第一次出手,倒是对只畜生。”
不知为什么,若是再平时,郭旭想必还能回趣一番,可是面对这个和相貌相同,却永远猜不透所思所想的水心楼,他却半点玩笑的心思都没有。就想他现在一样,他只是专心听了听远中的动静,待到确信安全,才翻身到了院中。
此时正值深冬,院中枯木残花,只有一些经冬的野草在角落里肆意地生长,除此以外,没有半点生气。
这个后院,安静地很,居然也没有看家的伙计,也不见酒楼中的家眷。白日里迎来送往招呼客人的那些伙计,怎的一个都不见了?
更古怪的事情他随后就见着了,转过一个院墙,就那样看到数十袋麻袋就那么露天摆放着,上面印着大大的米字,想必是粮食,看来此处是堆放粮食杂物的地方,可是这为数不少的粮食就这么摆放着,这老板委实也太大方了一些。
忽然想到了什么,郭旭上前,拔出巨阙,将其中一袋米划开了一个小口,随着白色的米流出,流到了最后,居然变成了黑色的粉末,夹杂着一股刺鼻味道。
硫磺、硝石、炭粉……火药?!
这果然又不是一个干净之处。可是展昭是否也在此处?
郭旭刚刚准备转身,正要细细询问,忽然觉得身后一阵寒气袭来,只听一旁的水心楼大喊:“小心!”郭旭来不及细想,立刻挥剑来挡,只听金石交鸣之声,那人手上的长刀断为两截,郭旭乘此时机,身形一晃,越出丈外。
偷袭自己与水心楼的是五个伙计模样的人,各个面露凶光,眼含杀气,为首那个手持半截长刀,目光死死地盯着郭旭手中的长剑,“巨阙?——你是展昭?……该死的,我就说那两个妖孽不可靠!”说着,看也不看郭旭身旁的水心楼,便朝郭旭攻来。
那其余四人,也跟随那人一起联手围攻,郭旭与水心楼被夹在中央,只是那几人似乎认准了郭旭便是展昭,一心想置他于死。刀刀皆是杀机。
水心楼不曾用剑,一边以白扇抵挡,一边看向郭旭那边,却见郭旭虽然剑法凌厉,却招招留情,只是每招都落在剑面上,将那人招式挡开了去。
只见刀光剑影,你来我往,不多时,已是几十个回合过去。
为首那人久战不下,脸上浮现焦躁之气,忽的大喝一声,挺刀猛刺。
可是郭旭剑法武功远远在他之上,加上自己心浮气躁,纵然一通乱砍,却伤不到郭旭半分。眼看水心楼已经将他的手下击毙三人。心中更是恼怒,情急之下,攻向水心楼。
他正想将水心楼一剑穿个窟窿,谁想剑猛刺过去,却被水心楼一个侧身,险险擦着胸口避开,他收力不及,人向前冲。
水心楼出手如风,左手扣住他右手脉门,右手直取他喉头,抓上喉结一个用力,只听喀啦一声,那为首之人垂了头松了手,身子软倒在地。
那剩下一人一见形势不妙,晃了个虚招,掉头就跑。奇怪的是,水心楼却不追,反而是故意放跑他一般。
……
奇怪的是,刚才一番厮杀,居然没有引起酒楼中的任何其他动静。当真透着一股怪异。
水心楼抖抖衣摆,抹掉了适才打斗之时沾上的灰尘,喘了一口气。看着地上的四具尸体,并没有如同郭旭那样,露出悲天悯人的神态来,而是只有喜悦。
活下来的喜悦。
正是因为能够活下来的喜悦太大,故而那杀人的负罪感,早已经被他忘记了。
又不是没有杀过人,他杀过,不止一次,不止一人。
想拿郭旭走镖多年,叨叨舔血的日子难道被不曾经历过?若是都这么悲天悯人手下留情,那他完成一次押镖,靠的是什么呢?
水心楼想不通。
如同他现在一样,他也想不通,为什么刚才还一副伤怀之色的郭旭,如今一转头,却可以用平静的语气对他说:“想必他们不会报案,可是未免引起麻烦,还是先将尸体处理了为好——我记得前院有一口水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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