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血书
江宁府 驿馆
丁兆兰丁兆惠打量了朱漆大门好一会,才朝那立于门口的一名衙役道:“这位官爷,劳烦通报一声,江南丁兆惠丁兆兰兄弟二人求见包大人。”
却问错了人,那衙役本不是留守驿馆的差人,今日大清早就跟随着知府火急火燎地来求见包大人,已经整整一个时辰过去了,这知府依旧不见动静。连带跟随来的衙役,都急得一头汗。
急。
当然急。
他与那知府,多少沾亲带故,不然,凭着他那三脚猫的功夫,还能混上个小捕头?多亏了这沾亲带故不是?故而,每日都是和老娘清香三柱央着这知府的表舅能不出差错。好让他在这江陵府站稳了脚。
表舅说,京官难伺候。勤了说你只知道阿谀奉承,稍微怠慢了一点吧,又嫌你办事不牢。说着山高皇帝远,那是相对他们来说的,皇帝不知道这异地官员办事如何,好坏全凭了那巡视的钦差的一张嘴一本奏折。他们也就干着急的份。
就拿着包大人遇袭来说吧,说小了就是那三两个毛贼的事情,顶多了训斥一顿,挨几顿板子了事;可是说大了,掉脑袋都是常有的。
故而,急、燥。
哪里将那丁兆兰丁兆惠放在眼里?还未等那二人奉上拜帖,就不耐烦地挥手:“去去去!没见烦着呢?你们要见包大人?我们老爷还在见包大人呢!拜见?见什么见?有多重要的事情?有我们知府命重要?去去去!懂什么?去去去!”口气是不耐烦的口气,连带神情手势都是,一副轰鸡鸭的架势,熟练得很。
那丁兆惠性子急躁,想他们丁氏双侠行走江湖多年,何曾被这样对待过?正待发火之时,却有一个声音自那个满脸不耐的衙役身后传来,透着一股子的温文尔雅,淡定自如:“何人来访?可是远客?”
丁兆兰循声望去,那个衙役一见来人,早就收敛了脾气弯腰施礼。那人站在台阶上,迎着晨光,被丁兆兰瞧了个清楚,见那人一声青布长袍,带着儒巾,一如他的声音一般无二,儒雅谦和,透着一股子好脾气的模样。丁兆惠瞬间就发不出脾气了。
丁兆兰先头碰了钉子,如今好容易见了希望,可以舍弃翻墙,正大光明从大门拜见,自然是欣喜,见那衙役对此人的态度,想必是驿馆中说得上话的人,便抱拳施礼:“在下丁兆兰,这位是胞弟丁兆惠。受人之托,前来拜见包大人。”
“原来是丁氏双侠,久仰大名。”公孙策拱手回礼,“在下公孙策。是包大人的文书主簿。久闻丁氏双侠常在江南走动,如今不远前来江陵,定然是有大事。不知是受何人所托?”
丁兆兰丁兆惠对视一眼:“在下二人受人之托,无比要见到包大人本人。请恕罪。”
公孙策倒也不介意,只是微笑点头:“既然如此,公孙策这就带二人前去拜见包大人,”公孙策略略偏过身子,朝大门做了个请的手势,“想必包大人也久候多时了。”
“二位。”就在丁氏双侠将要踏进门槛的时候,公孙策忽然开口朝那大门正对的一株银杏树望去,“不妨也叫那位小兄弟一起进来吧。三位不是一起的么?”
……
若是蒋平出行前算上一卦的话,那九成九,定然会卜出一挂来,显示他有“口舌之灾”。
看着那坐在椅子上战战兢兢的江陵知府,蒋平只觉得头如斗大。他甚至佩服,这个江陵知府那只屁股挨了椅子边的坐法,居然可以两个时辰都没有摔下去,真是高明万分。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个展小猫居然年纪轻轻就有这么好的耐性。面对五弟的各种挑衅、抬杠、相逼,居然可以连眉毛都不动一下。原来都是在这里练出来的。
终于也是明白,‘官字两张口’的意思。百姓一张嘴甚至都有的时候还被嫌弃多嘴,这两张口的官员,哪里是常人能忍受的了的?蒋平暗地里在太师椅上挪了挪,一动不动在椅子上坐了一个多时辰,身子都木了。
蒋平暗地里翻了个白眼,若是此时天可怜见,有贵人来救,我蒋平定然每日三柱清香,立他个长生牌位……
“大人……”公孙策慢吞吞地进了书房,看也不看那使眼色使地眼珠子都快掉地上的‘包大人’,只垂手施礼,一副安然恭谦的模样,“有远客来访……不知可要等候大人与许知府商议完后再见?”
蒋平哪里肯放过这个机会,恨不得飞起一脚将那啰嗦的许知府踹得远远的,待蒋平有了儿子,定要他记住,这江湖逍遥快活的很,莫要被驴踢了脑子去做那什么十年寒窗一朝中榜的鬼事。
“既是远客,定然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本府这就见他一见……许知府,昨夜之事并不全然怪罪于你,你不必挂记于心——王朝马汉,送许知府回去。”
说完,立刻起身整顿衣冠,转身就朝内厅走去。看也不看那可怜兮兮的许知府。
公孙策不禁暗地里摇头,这般果决,适才也没有什么安顿,只怕自己待会可得好一番安抚了。
易容易容,就算是改了容貌换了声音,到底,也改不了那心性。看那急于逃命的样子,活脱脱的,就是一只耗子。
只是不知道,那丁氏双侠来此的目的是为何?
这般慎重,两探驿馆,还带着个换了装的小姑娘?
身在公门多年的公孙主簿,隐隐约约地,预感有大事来临。
果然是大事。
例行通报后,在公孙策取了官印,落实了口实之后,那丁氏双侠终于相信眼前之人是开封府的包大人。也终于交了那受人之托的物件来。
只是那物件和那丁氏双侠口中的年轻公子,惊呆了在书房中的一干人。
摆在桌案前的,一卷卷在竹筒的纸卷,还有一份血迹斑斑的白卷,而证明那个年轻公子身份的,就是那条熟悉的蓝色发带。
自然熟悉,这条镶着白色宝珠的蓝色发带,只要那个年轻人着了同色的便服,这条长长的发带便会垂挂在发间,自然地飘荡在腰间。还有那发带上用手指肚沾了血,所印下的小猫爪子一样的图案。
御猫。
展昭。
“那人姓甚名谁?二位可知道?!”还不待那包大人开口,一旁的公孙策已经有些微微失态。再看向一旁的两名黑衣校尉,早已经煞白了脸,嘴唇微微颤抖,竟然是泪光闪闪。
都说男人流血不流泪,可是,只是未到伤心处。
原本一直以为生还无望的人,此时却忽然带回了一丝的音讯,怎的不叫人激动梗咽?
“他说他姓展。他只说他姓展。其他的,他什么都没有说。”冷不丁地,丁兆兰丁兆惠身后响起了一个细微的声音,透着一丝莫名的悲凉,循声望去,竟然是那个青衣小童。
蒋平只觉得声音透着熟悉,想看清楚那个小童的模样,无奈那个小童低着头,又是靠着窗站着,根本看不清容貌。可是奈不住蒋平眼尖,看到了那个小童耳垂上小小的耳洞。这孪生兄弟既然是丁氏双侠,那跟随而来的小姑娘想必……
居住在陷空岛的五鼠,说起来,和那茉花村也算是邻里关系,彼此也就隔着一条芦花荡,悠悠然一条水路,也就到了彼此的地界。只是这蒋平素来只打点生意,倒是老五和那茉花村相熟得很。从老五的口中,他们才知道,原来这丁氏双侠还有个如花似玉的妹妹……
想起来了……蒋平眯着眼,忍不住去顺了顺那小胡子的位置……当日他们还打趣,是不是这老五对那丁家的妹子有意,想结个亲家……看来,这个小童,八九不离十,合该是丁月华姑娘才对。
蒋平思绪想地出了神,不自觉地,就忘了自己还是‘包大人’的模样,这一派正经的包大人,此时眯着眼,恍着神,顺着根本看不见的两撇小胡子,就差再拿个羽扇扇个风,这幅模样和神态,在外人看来,真是说不出的怪异。
公孙策在一旁咳嗽了一声,不动声色地挡住了丁氏双侠的视线,在丁兆兰丁兆惠看不到的角度,对蒋平投去了警惕的眼神。
不是不信任江湖人,江湖人忠肝义胆,侠骨仁心,展昭如是,白玉堂如是,陷空岛众位好汉如是,连着长风镖局的辛力程铁衣,都愿意在不明全部真相的情况下愿意舍身赴险。就算是让他公孙策将自己的性命交给这些侠士,纵然结果送了命,他也没有半点怨言。
可是……如今不行,因为不止他一条性命。他哪里敢用着大宋百姓的千万条性命来做赌注?
如今,信任、人心、眼光、名声,已经不是单纯可以去托付的砝码了。人心叵测。国家危亡。肩负千斤。
每一步,都行的那么艰难。
谁敢轻易担保?
谁敢轻易承诺?
谁又敢轻易信任?
“大人,想必那人,该是展护卫……但不知展护卫如今何在?”公孙策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心下已是一沉,多年共事,哪里不知道展昭的脾性?若非万不得已,绝对不会将如此如此重要的东西托付他人。更何况,是个陌生人。
如今何在?
竟然不敢知道那直接的回复。
好在,那个小童只是摇头,不停地掉眼泪。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公孙策忽然松了一口气。
原本想讨得一个准信,如今想来,没有消息,好过绝望不是?
患得患失。
目光再次转回,那展护卫以命相托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在和蒋平一个示意之后,公孙策现行打开了那个白卷。
摊开,那白卷极其普通,像是展昭情急之下,从衣襟上撕下来的一片。但是那白卷上用血所记述的事情,却叫公孙策和蒋平心惊不已。
展昭血书,从接到了官家密令,赶赴青家以后,所见血案说起,直到发现那个幸存的孩童和怀中的金缕衣。没想到在赶回的途中连番遭到袭击。展昭心下疑惑,暗自调查,却发现那些江湖人皆是受了石国柱收买蛊惑。
而石国柱所窥窃的,其实是那金缕衣上所隐藏的前朝宝藏。
“展昭命不久矣,却不甘让那逆贼得逞,篡权夺位,祸害苍生。故而万死托付,望此书信可到包大人手中。展昭泉下有知,定感欣慰。至于青家遗孤下落,若是展昭身亡,便随展昭带入黄泉,稚子无辜,展昭谋私,愿得大人宽谅。……”
血渍斑驳……一字一泪,皆用心血书成。
以至于这一番表白看毕,公孙策与蒋平都不觉头上出了冷汗。
小心翼翼地拆开纸卷,更是大惊,乃是益州的攻略布局图!
公孙策的手中还握着展昭染血的发带,神色虽然没有太大的变化,但是双手却已经抑制不住地颤抖……
展护卫,这就是你用命换回来的东西么?
“姑娘,”蒋平也不想拐弯抹角,干脆一言点名,“若是本府猜的不错。想必,展护卫所托之人,该是你才对。”事关重大,还是暂时不拆穿自己的身份为好,省得又是浪费一番口舌去解释。
那个小童一惊,飞快地抬头看了一眼蒋平,果不其然,颤抖的羽睫,秀美的眼眸,白皙的面容,即使泪水连连,也还是能看出来,是个面如芙蓉柳如眉的佳人。
看蒋平一副肯定的神色,丁月华也是爽快地很,立时就认了:“是,当日与展公子在一处的人,是我。小女子丁月华,见过包大人。”
蒋平客气一番,继续问道:“你可知,展昭当时在何处?”
丁月华想起当日和那个小妖的游戏:“益州。”
如今回想,那个展昭每一句话,都不是随意而问,原来,纵然不明自己的生死,却还是抱着一丝的希望。
原来他是个心系天下的人,总想着别人,顾着别人,唯独忘了,也该顾着点自己。
原来,他是展昭……
这怪不得了。
怪不得那小五哥每次说起那个展昭,虽然口气里是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可是却又听不得他人诽谤于那个人。
真是……又敬又气。
敬他心怀天下,敬他侠肝义胆,气他,这么不爱惜自个。
丁兆兰看了一眼自家的妹子,见她低着头,睫毛上还挂着泪,可是思绪却不知道游离到哪里去了。
由不得就叹了一口气,从益州的郊外将她找到以后,就是这幅时常愣神的模样。没摔着没碰着,可就是多了一副倔脾气:要去找包大人。就算知道包大人奉旨南巡,归期不定,可是那句话:“我就是要见包大人。”
“不带我去,我就自己去。”
由不得你不顺了她。
至于一路上的发带出神,大夫说,这是惊吓过度,过一阵子就好。
如今看来,只怕自己请了个庸医,那哪是惊吓过度?分明就是动了小儿女的心思。
丁兆兰也生了好奇。
究竟那个展昭,该是何等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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