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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与君有约,子宁不来——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郑风·子衿》

若言思念的优雅,当属《郑风子衿》里那一句:“青青子衿,悠悠我心。”这一句,美在四个叠字:“青青”有声有色,有如春光泻落树梢般鲜活亮丽;像戏曲里拖曳的尾腔,欲笑还颦最断“悠悠”袅袅不尽,人肠。

若言思念的颜色当是青青无疑。

他青色的衣襟,将她的思念也染成了青色。思念有了颜色,像河流两岸青青的树影。思念如水涣涣,女心似影悠悠。这句话漂亮得惊人,尤其是“悠悠”一语,道尽思念是如何缱绻深长,深长得让后来的人无不心有戚戚。

因为很难,我们对一个人产生这样持久的思念而始终心无厌倦。可以满足我们对情感夸饰的心理,希冀“悠悠”同时又不无天真,着从别人处获得这种绵绵不绝生生不息的情感。

多年之后,有一个男人,用这句话为自己的雄心做了精美的修饰。他告诉我们,这后面还有两句:沉吟至今。

于是,这“但为君故,”

思念像被植入土壤的植物,更饱满,更稳固,更蓬勃,更茁壮。千百年前,一位多情女子的失落情意,千百年后,在一个盖世无双的男人身上找到依托。这未尝不算心有灵犀的一种安慰。

多情的郑国女子在城阙等候着情人,她望眼欲穿,就是不见情人的踪影,她着急地来回走动,不但埋怨情人不赴约会,更埋怨他连音信也不曾传递。

她唱着——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古时男女的约会很不自由,就算郑是比较开放的地儿,那自由程度和现代人还是有区别的,因为机会难得,约起会来就没那么矫情,拐弯抹角磨磨叽叽半天不入正题。

一般如果大起胆子,看准机会跑出去跟人约会的,那都是作好了以身相许,偕老终生的准备。

可惜他没有来。她的等待落了空。想许都没得许。

忍不住想起纳兰容若的一阕《临江仙》:

昨夜个人曾有约,严城玉漏三更。一钩新月几疏星。夜阑犹未寝,人静鼠窥灯。

原是瞿唐风间阻,错教人恨无情。小阑干外寂无声。几回肠断处,风动护花铃。

这词中女子的情态,不免叫人想起《子衿》。同是候人不至,容若词中描写细腻,以外部的景物来映衬人物内心的波动焦虑;而《子衿》是蜕去了一切躯壳,省去了所有外在的描述,以女子的口吻直述思念,坦然直率与《临江仙》的婉转低回很是不同。

与《子衿》里的郑女比,《临江仙》里的女子算不得哀苦,起码她还有“原是瞿唐风间阻,错教人恨无情”这样的借口来聊以自慰。

有时,若是知道了他的失约是因外界的干涉不得已而为,也许还有点安慰。可若是他自己改变主意退缩了,就像步飞烟的情郎赵象一样,平时你侬我侬巴不得把身子化在蜜水里和你溶到一处,口口声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一到关键时刻,脚底抹油溜得比耗子还快,叫人情何以堪?

万一,不幸,他是这样的男人,你付与了感情,还继不继续呢?

大半女子会摇头的,就像我们看完步飞烟、白素贞的故事掩卷叹息:

这样的女人,有才有貌,什么样的男人爱不到,偏偏爱上这样懦弱无能的男人!可是,当自己身陷其中的时候,又是两说。感情,往往就是泻药,看起来百毒不侵武艺高强的人,也许就顶不住伤风拉稀。

爱情从来不懂公平,几家欢喜几家忧实属正常。同是等待,《风雨》里的女子,风雨黄昏夜终于候得情人归来;《子衿》里的女子却是望眼欲穿迟迟不见情人到来。

失约,是让人心意凋零的事,像一个女人坐在窗前,面朝大海,花容寂寂,知道今年他又不来了,就那么一瞬间,花凋心谢,心碎无痕。

在旁观者看来,郑女已接近失恋的边缘,起码是感情出了问题。由她自己的叙述可以了解,那男子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来找她,也没有和她通音信。这种不寻常的迹象极有可能是她的恋人变心了。

说她痴也好,说她傻也行,爱情令人盲目而迷乱,能让人失望也能给人无穷的勇气和信心。她的吟唱“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听得出失落,听不出绝望。

“一日不见,如三月兮”与“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一样脍炙人口,被后人化作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由此也可见这句话是如何动人了——思念要如何缱绻不绝,才能在一日之间穿越三秋,抵达彼处时,已白发垂垂。

我们说郑女是可爱的,是因为她对感情的不绝望,这点正是我们难以达到的执着。即使是走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她仍相信转过这一处山坳,就能看到梦中的花园。诗中并无交代男子因何失约,后来有没有来。不解释,不交代结局,也是一种期待。

Nonewsisgoodnews.也许,她会如愿以偿,就像紫霞仙子和至尊宝,纠结了五百年,在城头上对峙三天,终于在最后的一吻中袒露心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