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有意见认为,《红楼梦》中出现的很多东西都代表了那个时代的真实现状,比如医药之类的。其实关于《红楼梦》中出现的药方之类的东西,87版《红楼梦》编剧周岭老师已经作过很有趣的论述,大体的结论是那些药方子基本上不可用,比如宝钗吃的“冷香丸”,制作工艺需要“要春天开的白牡丹花蕊十二两,夏天开的白荷花蕊十二两,秋天的白芙蓉蕊十二两,冬天的白梅花蕊十二两。将这四样花蕊,于次年春分这日晒干,和在药末子一处,一齐研好。又要雨水这日的雨水十二钱,白露这日的露水十二钱,霜降这日的霜十二钱,小雪这日的雪十二钱。把这四样水调匀,和了药,再加十二钱蜂蜜,十二钱白糖,丸了龙眼大的丸子,盛在旧磁坛内,埋在花根底下。若发了病时,拿出来吃一丸,用十二分黄柏煎汤送下”,且不说连周瑞家的都感叹这样决难碰到的巧合在现实生活中能不能有,而就医药的机理分析,似乎也不太能够成立。
而像张友士给秦可卿开的药方和王太医开出的几个药方,从中医学角度看,也没有太多的出奇之处,只要具备一定的药理知识,懂得君臣配伍等配药原则,掌握基本的冷热内外、阴阳补泻的辨证施治规律的话,也不是什么难事。还包括宝玉、宝钗间或道出的一些医药常识,在那个以中医治疗为主的时代,就像咱们现在人人都懂一点预防防疫、打针服药的知识一样,也不是什么高深的学问。
所以只能说是作者把这些普通的知识用在了书中而已,并不能说明在这些方面的造诣就有多么的惊人之处。我们只须从实际出发,反证一下,就会明了这个理儿。为什么我们没有见到根据《红楼梦》中的家具样式设计出来的桌椅在大卖场销售?为什么没有见到根据《红楼梦》中的服饰样式设计出来的时装在大商场摆卖?因为这些东西的历史传承自有籍可查的盖如《明清家具史册》、《清代服饰构思大全》之类的专业资料来担当,没有听说过哪个家具设计师或是服装设计师从小说中学习相关设计式样的,最多依托其文化象征搞一搞像什么“红楼梦主题服饰展”的策划,而真正的设计剪裁工艺还得要靠专业的活计来完成。
所以,我们要清楚,作者书中所用的所谓“杂家”知识,只是根据一些事物的基本机理,加以发挥想像,仅仅是点缀小说氛围而已,大多是当不得真的,而且我还说了,仿佛还有卖弄之嫌。
就说作者自己创造的很多“玩意儿”,也是不能拿到现实中来的,比如在食物上,书中在刘姥姥二进大观园时,提到了一种叫做“茄鲞”的食品,按书中凤姐所说这个“茄鲞”的做法是“把才摘下来的茄子把皮去了,只要净肉,切成碎丁子,用鸡油炸了,再用鸡脯子肉并香菌、新笋、蘑菇、五香腐干、各色干果子,俱切成丁子,用鸡汤煨干,将香油一收,外加糟油一拌,盛在瓷罐子里封严,要吃时拿出来,用炒的鸡瓜一拌就是”。
试想一下,谁家做菜这个做法!照这么做的话,又是鸡油,又是香油、糟油的过上几遍,还能有茄子味儿吗?而且吃起来不腻得慌才怪呢?据周岭老师说,他吃过南北大小所有的所谓“红楼宴”,这个“茄鲞”实在是没法吃,你想那样又在罐子里密封一阵子,加上原有的多种油浸的怪味,当真是很难吃的耶!作者那样写,无非是显示贾家的奢侈气派罢了。而且事实上,至今盛行于酒桌之上的依旧是鲁粤湖湘几大菜系,没听说过“红楼宴”成过什么气候。
至于有人非要从书中的器件上找出真实的对应,恐怕也是缘木求鱼。比如在“妙玉请釵黛喝茶”这个情节当中,出现过两个名字听起来有点怪怪的茶具“颁匏斝”和“点犀乔”,其实这都是两种酒器,拿来喝茶只是说明妙玉的高洁雅性,据周岭老师考证,书中所写的“颁匏斝”上面有一行小字记载“晋王恺珍玩’,又有“宋元丰五年四月眉山苏轼见于秘府”的字样,似乎曾经被苏轼把玩过,但是经过从年代上推理,基本可以肯定是不可能的。因此,“颁匏斝”和“点犀乔”无非是两个作者编造出来的玩意儿,在现实中是找不到实物的,如果就此把曹雪芹列入茶道专家的行列,显然也太肤浅了。
好了,这些零碎的玩意儿不过点缀而已,于书本来说也不那么太重要。我们还是回到书中的人情世故里来,但凡写小说,书中的第一男主角都是最要紧的,而作为在世界文坛的民族形象代表,更是要考量一下贾宝玉这个角色身上的特质和气度。
虽然作者用了一首《西江月》“无故寻愁觅恨,有时似傻如狂;纵然生得好皮囊,腹内原来草莽。潦倒不通世务,愚顽怕读文章;行为偏僻性乖张,那管世人诽谤!富贵不知乐业,贫穷难耐凄凉;可怜辜负好时光,于国于家无望。天下无能第一,古今不肖无双;寄言纨袴与膏粱,莫效此儿形状!”词面上看把贾宝玉贬得够呛,实际上在书里的处处文字中间却表达了对这个“愚顽公子”的赞颂,甚至还寄托了作者对这个依画于自己形象的品行举止上的褒奖。
客观讲,贾宝玉是个很不错的小伙子,为人很善良,对下人也不摆什么主子的威风,虽然不爱读书,但是也很有才,在花钱上也不计较,也懂得对长辈恭敬孝顺,在这些优点中更是集中体现了在女孩子面前,更是温存细腻之至,大讨女孩子喜欢的这么一个不太骄纵的富家公子哥形象,总体看来,算是个好男孩儿。
但是,充其量也就是个好男孩儿而已,说到这里就不能不提到作者在书中一直力图树立和颂扬的一种不切实际的价值取向,好像只有像宝玉这样终日和姐姐妹妹们吃喝玩乐、酒乐诗篇才是“好男孩儿”的标准作为,还通过虚幻的警语极力推崇这种为所谓的“世俗”所不容的怪癖行为,似乎是含着莫大的委屈在玩“反潮流”一样。
我们承认,陷于“八股文”的书袋里面,像贾雨村那样精于钻营,成为一个像作者通过贾宝玉之口说出来的所谓“禄蠧”式的贪官污吏固然不太可取,但是也不能就说,一个大老爷们儿整天嘛事儿没有,老在姑娘圈子里追着吃人家嘴上的口红就算是有多大的出息。
贾珍和贾琏的道德形象再差,也总是在承担着一定的家庭责任,如贾珍作为族长,负责府里的地租收成,直接忙活着供大家吃喝玩乐的银钱进项;贾琏也是掌管着荣国府的外场,场面上的大事小情,官司俗务,都是人家贾琏在跑,甚至还送林妹妹回了一趟老家奔丧,宝玉倒好,口口声声说对妹妹好,该出力的时候还得让人家琏二爷出马。
再说,就算不想走科举求功名的迂腐路子,但总得要有个正常的过日子的设计吧,不说对家庭,再说的小一点,就算对自己心爱的林黛玉,也要有一点能尽责任的能力和基本的安身立命之本吧?连唱戏的蒋玉函都知道拉个戏班子,靠搞搞演出走走穴什么的,还挣起了面积不小的房产楼盘,最后娶了袭人也是仗着人家自己打下的经济基础。
别说蒋玉函了,就连呆霸王薛蟠那么个浑人,也都在努力做买卖挣钱养家,出趟远门还知道给妈妈和妹妹宝钗买点旅游纪念品之类的玩意儿,倒没见宝玉给过跟在他周围的这些姊妹丫头们什么直接的实惠,最多是弄碗粥啊、茶啊这样不用他出钱的顺水人情。而且灾难来临时,也是个扛不住事儿的家伙,眼看着晴雯被撵出去窝囊地死去,也没有能力去护佑。
所以用老话讲,你就是对这个社会风气什么都看不惯,不强求你非得同流合污,也总不能“任嘛不作”,一辈子就住在大观园里,一群的黄花闺女陪着你玩什么“意淫”吧。贾宝玉的理想生活就是,不管远近亲疏的姐姐妹妹,大家就这么永远在这种衣食无忧的状态中恣意调情,谁也不要长大变老,更不要嫁人出门,这不是典型的“虚妄症”吗?
而且就说在对女孩儿的情感方面,我也实在看不出贾宝玉同志怎么就体恤这些他认为“水做的”女孩儿们了,踢过袭人,骂过小丫头,饮食起居稍不如意就不能安生,娇惯得实在是不成样子了。
那首《西江月》说他是“天下无能第一,古今不肖无双”,实在是恰如其分!我怎么也不能同意,一个没有责任意识,不能承担家庭和社会义务,只是嘴上和脾性讨女孩子喜欢的心眼儿不坏的大男孩儿,因为作者的笔力导引,读者就必须要对他好!就必须要认可他的所作所为和价值取向!
另外,把《红楼梦》作为中华民族的文化精萃代表,而同时使得贾宝玉这样的男人形象作为一个中国男人的国际形象代言人,显然也是大大的不妥,难道我们要树立的民族形象是这样一个脂粉气包裹着的粉嫩大男孩么?在国人的心目中,武松武二郎的节义刚勇,关羽关云长的豪气干云,岳飞岳武穆的忠烈千秋,乃至诸葛孔明的智慧过人,才更符合中国人审美和更能代表中国男人顶天立地、气贯九州的铮铮男儿之身!
还有,虽然对于《红楼梦》的写作手法,也都是大加赞扬褒奖,甚至拜服至尊,反复挂在嘴边的什么“千里伏线”等等曼妙手法。但是从小说的故事编造来讲,也有许多可商榷的地方,先说 “千里伏线”,这应该是写小说创作故事的一种基本手段,说白了,不就是我们上中学时老师都讲过的“伏笔”吗?所谓“千里伏线”,无非是小说篇幅长,埋设的距离远了一点罢了,只要作者神经不错乱,别忘了先前留下的“伏笔”这回事,凑成一两个精妙的“桥段”,不算什么太难的事情。
不说那些大名鼎鼎的宏篇巨著,随便拿一本以故事取胜的小说来,里面要是没有几处伏笔,根本就不能称其为小说了,我想大家闭眼睛想想,就无须非要找个例证说明了吧。
还有即使从书中本身设计的一些“桥段”来看,也不是说就做到了那么的完美无缺,依然存在自我矛盾的地方。
就拿人们口中津津乐道的“金陵十二钗”正册来说吧,在作者的心目中,这十二钗自然是女人中最应该歌颂赞扬的人物,读者也是被引导着这样认为的,用警幻仙子的话说“即贵省中十二冠首女子之册……贵省女子固多,不过择其紧要者录之…..”,但是我们按警幻仙子所言的这个“入选标准”来评测这十二钗,好像并不都是什么“冠首女子”和“紧要者”,入选的标准让人费解。
十二钗中包括有贾府的四个姑娘元、迎、探、惜,釵黛二姐妹,凤姐、巧姐母女,李纨李宫裁,史湘云和秦可卿,妙玉。
在这十二个人当中,釵黛的人品才情自不必说,当然应该占得两个席位,贾元春、凤姐、秦可卿、贾探春也都是才智品貌不错的人物,算上惜春因为绘画的才能,也都有入选的资本和依凭,史大丫头由于豪爽的个性和娇憨的品貌,也有一个席位可入,妙玉的灵慧仙质也大有资格入得圈来。
那么剩下的人中,有什么品质能当得起“冠首女子”,似乎就显得不是那么充分了,珠大嫂子李纨人倒是挺善良,但是如果拿“冠首女子”的标准来衡量的话,可能不只是善良老实这么简单吧,要论容貌,恐怕连“尤二姐、尤三姐”都比不上,甚至那个一直没露面的“傅秋芳”的人才品貌也会在李纨之上。
而巧姐到书终了时也未见显露出什么过人之处,按第五回的喻示,还是靠刘姥姥仗义出手,才被救出苦海,自己本身仅见的一点小见识,也只不过是和她宝玉叔叔论了论古今《烈女传》的几个人物,难道就因为李纨是贾家的媳妇儿、巧姐是凤姐的女儿,属于“贾家正根儿”体系?
那这样的话,岂不是作者一直极其讨厌的等级观念,反而在自己的策划上倒陷入了“血统论”的陈腐论调之中了吗?难以让人信服!难道那个人才相貌都不输林黛玉的晴雯姑娘,就因为不是贾家的“正根儿”,只是个丫头的身份,就要被赶入“金陵十二钗”的副册又副册吗?那作者口口声声扬言的体恤女孩儿的怜香惜玉之情,莫非也是“假道学”?还是“叶公好龙”,到了关键时刻还要另眼看待呢?不解!
我们按下晴雯的又副册不提,还按所谓的“冠首女子”这个标准来考量,那像贾迎春这个有些木讷的“二木头”,在家都能被下人欺负,出嫁之后被虐待致死,可以说是一个如王熙凤说尤氏的“既无口齿,又无才干”的窝囊之极的人,哪里就配得上这“冠首女子”四个字呢?难道还是因为她是贾家的“纯正血统”?
那如果都按照贾家血统这样的思路来排列“金陵十二钗”,姑且先不论符不符合“冠首女子”这样的才貌标准,最起码能做到标准统一也算,就当作为贾家的女儿们做了个榜单吧,先不提这样仅限于贾家子辈有没有公平与否的争议,但是这么一来,发现妙玉道姑的位置又没有理由了,如果说宝钗、黛玉算贾家的外孙女辈儿的,史湘云也还能和贾家扯上亲戚关系,妙玉可是和贾家八杆子都打不着的绝对外人,怎么也能添列其中呢?
所以,这“金陵十二钗”正册的入选标准实在是让人大伤脑筋,那剩下惟一可算一致的标准只能是这些入选的人都是所谓的“主子”辈儿的了,那这样一来,就和所谓“冠首女子”的自诩有了本质的区别,你干脆直说必是“主子”才能登入好了,就不要故作清雅地说什么“冠首女子”、“紧要者”之类的漂亮话了,我们已经为晴雯的又副册抱过委屈了,盖如袭人、香菱、平儿等也只能被冤死了,只好叹一声,原来曹雪芹也是个“势力眼”啊!
这还没有探讨诸如按年轻貌美还是和贾宝玉的关系或是娘家的背景等等,说不定按照贾母史老太君的出身和年轻时的风姿,也要在“十二钗”中争一争席位呢?
也许会有人说,你这人太矫情了,有点死钻牛角尖儿,何必非弄得那么明细呢?哦,许你们“微言大义”地索隐附会加考证的,我只是在书本上提出一点正常的字面逻辑就行不得么?要不大家就都放一放手,我也一再强调,不要死往下研究下去了,可以止梦了,是有人非要处处侦测,才有了我的吹毛求疵。
其实,对于“金陵十二钗”,不管什么正册、副册,又副册什么的,只要明白作者是在围绕一些漂亮的女孩子们展开小说就可以了,只要情节够缠绵、细腻,大概不会有人太注意入选标准什么的,吸引我们去阅读并且迷恋的,还是它的情节设置和男女情态的传神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