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法律私了——法庭外的荒唐闹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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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特殊的私了(4)

在次日的《每日新闻》等报纸上,也并列刊载了上述两件文告,形成了奇妙的对称。

驻各地日军产生了普遍的困惑,沮丧、绝望、屈辱、震怒的情绪像瘟疫一样蔓延。

中国派遣军总司令冈村宁次,这个清醒而又奸诈的老牌军棍,不用去苦苦思考,他凶残狂妄的性格便会作出选择。他急电军部,提醒军部"绝不得惑于敌之和平攻势及国内之消极议论",而应以"派遣军百万之精锐,振起斗魂,踊跃击灭骄敌"。并进而说,百万精锐八年来连战连胜,不战而降,无论如何不能听从。具有悠久的三千年历史、富有尊严的我国的国体,应尽全体国民的死力来维护。冈村的电文轰动了日本朝野。

1945年8月15日,日本正式宣布投降,我国各地都沉浸在勃发的欢乐中。

成都。刚刚被秋雨清洗过的大街上,许多人手持长串响鞭沿街奔跑,火花和余烬飞洒,硫磺气味弥漫空中。一只只拳头猛砸沿街的门板,加入了满街响器的喧沸。鞋铺的伙计抓起两只皮鞋相击。在拥挤的人群中,学生们的腋窝里还夹着书本,一望便知是从课堂上直接跑来的。商贩们抛出囤积的货物,却无人问津,价格直线下跌。20元一份的报纸卖到1000元,仍在顷刻售空。电影院的银幕上打出"日本投降了"的字幕,观众把帽子和手帕向上抛舞。云南戏剧改进社演出时,突然有一个人跳上舞台,抱住正在甩腔的大花脸狂呼:"日本投降啦!"台下观众闻之,一窝蜂拥出剧场。

西安。密如急雨的爆竹声从中央社附近几条街发起,很快就蔓延了全市。士兵弟兄们干脆向空中开枪,表达喜极的感情。人们呼喊、跳跃、敲锣、燃鞭,到处是爆发出来的力量、响声和速度。茶馆免费用茶,酒店免费饮酒,冷饮店有冰淇淋奉送。卖西瓜的抱起半只红瓤瓜让众人过眼,"狗日的太阳旗!"说着便操刀狠狠地切成片,请众人品尝。被监管的几个日本俘虏闻讯竟也不能自抑地鼓掌,其中一个竟忘了自己的臂膀上还缠着绷带。

上海亦然。

北平亦然。

广州亦然。

南京亦然。

与举国上下的狂欢景像相反,蒋介石的办公室里淤积着阴郁的气氛。蒋介石狂喜三分钟后,便冷静下来。他要考虑如何对付共产党。8月11日他就下达了三道命令,核心是让他的军队"积极推进",抢收果实,而令共军不得"擅自行动"。但朱德和彭德怀于次日即致电抗令,日:"你给我们的这个命令,不但不公道,而且违背中华民族的民族利益,仅仅有利于日本侵略者和背叛祖国的汉奸们。"娘希皮,岂有此理!他噘着稀软的仁丹胡。倒剪双手,在室内来回踱步。而如果现在就消灭共军,尚不是时机,一是各界人士不允,更重要的是我的队伍还远在西南、西北后方,有的嫡系部队还远在缅甸、印度,即便是靠美军运送,也断然赶不及的。

蒋介石踱到办公桌边,脸上的阴云疏散了一些。

桌上放着一纸于昨日发给毛泽东的电报:毛泽东先生勋鉴:

倭寇投降,世界永久和平局面,可期实现,举凡国际国内各种重要问题,亟待解决,特请先生克日惠临陪都,共同商讨,事关国家大计,幸勿吝驾,临电不胜迫切悬盼之至。

蒋中正八月十四日蒋介石的心情变得轻松了。于是想起他上午在广播电台发表的演说,其中的"不念旧恶"和"与人为善"是具有强烈针对性的暗示,因为他已经派人到南京暗访冈村宁次去了。

8月15日深夜,蒋介石踌躇满志的日记,给历史留下了笑柄:"睢有虔诚感谢上帝赐给我的伟大恩典和智慧。"芷江受降日本宣布投降后,蒋介石从对付共产党的两只手里腾出一只来,也在紧锣密鼓地操办受降事宜。他的这一只手同样是为了对付共产党。

蒋介石指令中日双方于8月21日在芷江洽降。

芷江是位于湖南和贵州两省交界处,筑于沅水两岸的一个小县城,人口不足5万。但它占有湘黔公路的便利交通,有1944年美国人援建的机场。更重要的是战争结束前4个月,冈村宁次为了与蒋介石的主力部队决战,在这里发动了大规模的"芷江作战",结果以死伤2万余人惨败,被围歼的残存部队竟落到了以蛇鼠充饥的地步。蒋介石不无得意地把这一战事命名为对日的"最后一战"。

芷江于是有了光芒和重量,获得了百世不遇的殊荣。

中午十二点,芷江机场。

机场的附跑道和外侧草坪上排列着成百辆吉普车和各种型号的军车。数千名中美军人拥集在指定的位置。来自四面八方的记者大多围挤在插着白旗的吉普车旁,摄影记者急于选择合适的角度,来回走动。在这紧张而兴奋的气氛中,人们焦急地等待着日本洽降代表。

在潮水般的口号声和千百道针芒般的目光的逼视中,今井武夫在冈村宁次总司令的专机机舱门口亮相了。他头戴硬壳帽,小鼻子上架着黑框大眼镜,臂挎黑包,腰挂短剑,神情木讷地戳在那儿,好像尚未出道的演员第一次出场,随时会被剧场里强大的气氛压垮。

这时新六军的政治部主任陈应庄少将走过来。不知是为了顾及自己的面子,还是顾及对方的面子,抑或是为了顾及共同的面子,遵照何应钦的指令,此时他佩带的是少校军衔。

陈"少校"用日语自报了官职和姓名,令日军投降代表下机列队,由宪兵搜查全身,没收了所有武器及违禁品。接着领日本人至插白旗的吉普车旁让记者照相。记者们你推我搡,镁光灯噗噗闪成一片,有的记者被挤倒在地,拍下了充满喜剧意味的特技佳作。今井武夫感觉又被辱弄了一把,绝望的孤独感升起,像黑暗的墙壁堵住了胸膛。

从机场去宿舍的路边挤满了中、美两国的士兵,他们乘坐的吉普车不得已停下好几次,让堵车的士兵拍照。

日军代表住处墙壁上画着硕大的白色十字标志,四周有宪兵守持。这是一座日本式的木板平房,有食宿房屋各一栋。宿处有六室,每室备有未加油漆的木椅、木桌和木床各一张,红色门帘、被单等均为新置。到了这里,今井武夫才算在心理上找到了一点平衡,长长地吐了一口恶气。

参观过这座建筑进入客厅,气氛变得轻松了一些。今井武夫介绍了他的随员:桥岛芳雄大佐参谋、前川国雄中佐参谋、木村辰男译员、久保善助上士、飞行员松原喜八少佐、小八童正及雇员中川正治。加上他自己共8人,超过了蒋介石规定的5人。

8月15日上午,在日本天皇宣布投降前的一小时,蒋介石亲自到广播电台发表演说,声称在这时候要恪守"不念旧恶"和"与人为善"的"德性",实际上是为了掩盖他在抗战中企图通敌、如今欲拉拢利用日本人反共的行径造舆论。基于这个用心,他所任用的洽降人员,均是与日本人有些交情或在日本留过学的"温和"人士。陈"少校"亦然。"七·七"事变前,他在北平新闻界工作,与时任日本驻华大使馆陆军助理武官的今井武夫有过来往。

今井等人在芷江的三天时间里,始终被"不念旧恶"和"与人为善"的迷雾包裹着。中方谈判人员与日本的亲缘关系,低佩军衔、周到舒适的食宿、谈判中温和的情调,原来准备用圆桌会议的形式谈判,由于美军的干涉,才改成分为主次的形式,等等;这些与日俄战争时乃木将军对待俄国将军斯特塞尔、甲午战争中伊东提督对待清将丁汝昌的方式大相径庭,对此今井武夫都颇有感触。

23日下午何应钦总司令接见了今井。今井脱帽行至何应钦面前,默然肃立,鞠躬达90度。何应钦对他们"不辞辛苦远道来芷江,表示慰问",并再次暗示不得让共产党接收。今井自然心领神会。一小时后,今井武夫乘原机返回南京。

这天晚上,何应钦举行了一个"庆祝胜利"的鸡尾酒会。他捧着酒杯在烟雾缭缭的桌子间绕来游去,酒杯撞得叮当响。

一个并非不想讨好何应钦的记者凑过来问:"请问何总司令,为什么接受投降人员中没有一个共产党员?为什么没有给共党一个接收地区?"

何应钦高高地扬起眉毛反问:"你认为中国应该有两个政府、两个领袖吗?"

记者又问:"日本投降后,我们的政府对共党将作如何处置呢?"

只要他们不捣乱,服从指挥,政府中是可以给他们一个位置的。"何应钦此刻并未喝多:"不过他们现在就不听指挥,在各战场上抢夺日军的武器。这是不能允许的。"

一号战犯摇身变功臣冈村宁次1884年生于日本东京,日本陆军士官学校、陆军大学毕业后即开始侵华活动,曾任陆军参谋本部"支那"班班员、中国课课长、日本驻华使馆武官。1925年至1927年任军阀孙传芳的军事顾问,1932年任日本"上海派遣军"副参谋长,参加侵略上海的战争。1933年代表日本政府与国民党政府签订侵略冀东和长城以北我锦绣山河的《塘沽协定》。1935年又协同日寇华北方面军司令官梅津美治郎与何应钦签订侵略华北的《何梅协定》,其后担任关东军副参谋长兼驻伪满洲国武官、参谋本部第二部长、第二师团长、第十军司令官、华北日军总司令、第六方面军司令官,最后升任侵华日军总司令,可谓在中国作恶多端。

日军投降后,中国派遣军最后一任总司令冈村宁次一下跌到了战俘的境地。延安公布了战犯名单,冈村宁次被列为一号战犯。东京国际军事法庭也将他同松井石根等人一起列入了战犯名单,要求引渡到东京审判。舆论界不断地掀动风云。冈村以双肘撑着秃脑袋,哀叹逃不脱命运的裁决:"自忖不仅被判为战犯且死刑也在所难免。"

击毙酒井隆的子弹,仿佛也穿过了冈村宁次的头颅,使他一向阴郁刻板的面孔禁不住地一阵痉挛。

1928年5月1日,蒋介石的北伐军开进济南。日军以保护日侨利益为借口,枪杀了北伐军的运输队长,强行解除了北伐军一部7000余人的武装。蒋介石装孙子,命令各师"约束士兵,不准开枪还击"。5月4日,北伐军处死了13名走私鸦片的日本毒贩。日军当即以猛烈的炮火轰炸北伐军阵地和居民稠密地区;晚上一群日军闯入国民党山东省交涉公署,先用刀剜掉负责人蔡公时的耳、鼻、舌、眼,再将他连同17名职员用机枪扫死。后来的一些日子,纷乱的战刀像朔风寒雪在济南城内飞舞,6000余名中国军民卧尸街头。

这就是震惊中外的"济南惨案"。时任驻济南领事馆武官的酒井隆与时任步兵第六联队长的冈村宁次,都是制造这次惨案的主凶之一。

冈村宁次在混沌的回忆中挣扎了片刻,渐渐恢复了平静。酒井隆是酒井隆,冈村宁次是冈村宁次。他把抚额的手展在眼前,上面没有血,只有粘涩的汗液。他不是滋味地嗅了嗅鼻子。

他派人从战犯拘留所取回酒井隆的遗物。晚上,他在联络班的一问空房里设置了灵堂,领着联络班的全体人员在酒井隆的灵位前守夜,忽明忽暗的烛火像一阵阴风,送走了远行的厉鬼。

令人奇怪的是,中国军事法庭从1946年开始市判日本战犯,到1948年已基本审判完毕,松井石根、谷寿夫、田中久一等已被判处死刑正法枪决,但冈村宁次这个百万日军最高统帅、日本侵华头号战犯却不见踪影。人们都在纳闷:冈村宁次究竟跑到哪里去了?

原来,冈村宁次明知他作为侵华头号战犯,罪孽深重难逃惩罚,也曾很为自己的性命担忧,用专机把家属送回日本,准备一人承担"厄运"。但他并不惊慌,料定在国共冲突中有保全性命的机会,就决心"卖力反共,戴罪立功"。他把百万侵华日军的优良武器装备交给国民党政府。同时,他要制造骗局,在混乱中为自己捞取资本。他十万火急地致电蒋介石:苏蒙军队已进抵张家口,呈向平津挺进态势;华北解放军已由天津西站附近攻人天津,攻势极其猛烈;日军集中炮兵密集轰击,挫败了共军的攻势,使其遗尸400具;此乃共军在苏蒙军队支持下发动大规模进攻的前奏。冈村称:如果仅是华北共军进攻,他可以按蒋介石的命令坚决抵抗,但如果苏蒙军队参与联合进攻,他的军队只能撤退。冈村宁次的报告引起了蒋介石的恐慌,也刺激了麦克阿瑟。在蒋介石的请示下,为了避免平津及渤海港埠落入共军之手,麦克阿瑟断然下令美国海军陆战队第三军团在天津附近港口登陆。

另外,冈村宁次还向何应钦献反共之计说:

中国最大的内患,是共军部队实力庞大,不可小视,现华中长江与黄河之间尚有30万日军,建议暂不缴械,由我本人率领,在贵司令的统一指挥下帮助国军剿灭共军。贵方只需负责供应给养,其他武器、弹药、医务方面概由我们自己解决。"

何应钦对此极为欣赏,马上报告蒋介石要求批准,蒋介石虽害怕失去民心,不敢妄行,但却把冈村宁次视为自己人,确定将战犯范围限制在最小限度,甚至一个人即可,他明确地发布指示:

"逮捕汉奸消息及逮捕条例,概勿发表,必须由本委员长批准后,方得正式公布,以后关于逮捕汉奸之案件,准令戴(笠)副局长负责主持,以归统一,而免分歧。"

蒋介石专门交代,对冈村宁次要格外优待,因而在日本投降后的一个多月时间里,陆军总司令何应钦迟迟不下达解除冈村宁次武装的命令,因而设在南京大方巷外交部大楼的侵华派遣军司令部仍戒备森严,房上架有高炮、机枪,日军官兵仍欺压百姓,奸淫妇女,胡作非为,经南京警备司令邱维达多次交涉,才命令冈村宁次缴出武器装备。

蒋介石、何应钦为勾结冈村宁次反共,不顾国际、国内要求审判冈村宁次的强烈呼声,宣布冈村宁次为"中国战区日本官兵善后联络部长官",委其以协助投降、维持治安和帮助遣返日俘日侨的重任,后来又让其改任与国民党政府的"联络班长",暗中兼有国民党军事顾问的职责。在生活上特殊优待,甚至让他以外交官身份随便活动。

1945年11月,中国共产党把冈村宁次作为头号侵华战犯在延安公布,蒋介石、何应钦指示南京和国民党各地报纸不登这一消息。在制定确认战犯条件文件时,只注重松井石根、谷寿夫等指挥的南京大屠杀,酒井隆在广东和日寇在长沙、徐州会战中的暴行,因冈村与这些暴行无直接联系而为其开脱罪责。

国内外舆论强烈要求惩办冈村宁次,国民党战犯处理委员会负责人1946年9月受蒋介石、何应钦之命对记者解答提问称:

冈村宁次本是日本战犯,但自日本投降以来,在维持南京治安、协助我政府接受以及受降工作上,成绩显著。目下正任联络班长,工作尚未结束,何时对其拘留审理,委员会现正在研究中。

为了把这个大战犯掩藏好,蒋介石拿出他在上海滩上练就的看家本领,施展了障人眼目的幻术。他要在阳光下藏住黑影。

冈村宁次于1945年12月至1947年10月,担任"日本官兵善后总联络班长",名目是处理日俘日侨遣返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