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在他体内悸动,不曾因怠惰、因循苟且而冷淡的奔腾热血,热心事奉神的宗教情操,是何等难能可贵,如今保罗却认为有损。
他的语气是沉着审慎的。年轻人也许浮躁轻狂,但能说出这话的人却不再年轻,其眉宇间流露智慧的神采,心胸积累丰富多样的人生经验。他虽沦为阶下囚,却有许多时间静思;有许多机会可衡量比较今昔;过去的困厄与当今的遭遇两相对照,显得微不足道;回忆总是美好的,可是保罗却二度提到他年轻时引以为傲的成就、利益,如今均显得毫无价值。
然而,提起培养他的那些宗教礼仪及传统,他的口气并不含丝毫的不敬。从小,犹太教是惟一滋养他宗教本能、为他诠释有关神的媒介。如今他视为不够完全的信仰,至少曾是他往上爬升的阶梯。他不敢忘却神是圣殿的建筑师,他的灵魂曾在教会里找到荫庇和皈依;神的声音亦回响在先知的语言中,他的旨意获得成全。有思想的人绝不贬抑他的启蒙师,或轻视他的入门书。这些是他日后学习的坚实基础。但即使对这些入门小学心存敬意,他仍不得不慨叹这些先前以为有益的,其实都是有损的。
一方面,他发现犹太教的献祭借着一再重复的仪式,固然可使人记住自己的罪过,却无法清除洗净:这些外在的仪式,不管怎么一丝不苟地遵行,仍然不能清洁人的良心;另一方面,他发现在犹太教教义里,没有拯救灵魂的能力。就第二方面而言,他找到了更好的东西。
§§§第三节 长大以后
长大成人之后,保罗抛弃了身上许多幼稚的东西。但那些抛不掉的东西却为他日后的使命奠定了一定的基础。保罗在《加拉太书》里,似乎也觉察到这方面是神派给他的使命,他说:“那把我从母腹里分别出来,又施恩召我的神,既然乐意将他儿子启示在我心里,叫我把他传在外邦人中……”
长大以后的保罗对犹太律法进行了深入的研究。这里的“律法”,不单指狭义的道德规条或献祭的仪文,还包括犹太拉比对“摩西五经”所载律法的详细注解及所添加的繁文缛节,例如什么肉不可吃、饮食的注意事项、种种的礼仪、洁净之道、服饰的长度、条数、酒如何过沪以免有死苍蝇掉进里面、什一奉献该纳的薄荷茎和花、准确丈量行程以免超出安息日规定的合法行路里数。德高望重的拉比往往整个星期都在思考如何守下一个安息日才妥当合宜。
这套律法的枷锁沉重得让人无法忍受——甚至连彼得也说他们及他们的祖先都无法承担得起这个重负,除非他和保罗一样,从小按祖宗严密的律法受教。马丁路德在罗马天主教的熏陶之下成长,他慢慢了解了整个天主教体系的无能,无法平抚人的良心,带给人平安。所以他走出这条死胡同之后,也能给他人指引逃生的道路。同样,保罗也必须亲身经历其中的窘境,才能清晰阐释在基督里蒙释放、得自由的真义。
他熟读希伯来文《圣经》,这使他能在日后旁征博引。犹太人在宗教或日常生活上每遇到什么问题,就必然从《圣经》中寻找答案,任何演说者若不能引用《圣经》的话来支持补充他的论点,就无法引起犹太会众的兴趣。凡是遇有诉讼的纠纷,也必须求助于律法师,看看他的证词是否符合《圣经》的要求。
最重要的,他将来还必须以此证明基督教并没有摧残旧律法,反倒成全了旧律法。犹太教徒要求弥赛亚必须在旧约里有经文上的根据。开始保罗之所以那么恨基督教,就因为表白上它似乎违反、否定旧约预言的明显意义。他及其它犹太教信徒都无法接受一个受苦、被羞辱、受死的弥赛亚,除非他们可以在摩西五经、先知书、律法里找到真凭实据。如果你问犹太人这个问题:“弥赛亚岂不当先受难,再进入荣耀里吗?”他们会毫不迟疑地回答说:“不”。并要求你请一位博学多闻、善于解经的拉比,列举旧约《圣经》(指希腊文《圣经》,亦称《旧约全书》)中提到的弥赛亚的经文,向他们证明弥赛亚是否受了很大的苦难。
保罗在迦玛列门下受教期间,就已具备这方面的资格。整个课程只用一本教科书,就是《圣经》。每天他所研读的,就是各个拉比的释经学,并仔细推敲每句话、每行字、每个字母的意思。
保罗对古文的熟稔博学,是无需置疑的。《旧约全书》的每段论述,他都耳熟能详。这片园地他已耕犁了数百次,其收获全部收藏在他的记忆里。他的书信中有些片段,其实都是引用了旧约的论点。他的论证也是根据《圣经》演绎出来的,遇到需要引喻取譬的时候,他不像耶稣能在大自然中寻求答案,而往往以旧约的事迹、叙述作为蓝本。凭着这方面的造诣,他可以放胆走进每间犹太会堂,把活的信仰带给许多诚恳虔诚的犹太人,就像他在庇亚的犹太会堂一样。
神使保罗具有的另一样品质是:宽广、开放的眼光。
犹太人的排外、偏狭,使得外邦人和犹太人之间形成一堵高墙,把他们隔了开来。连撒玛利亚人都规避,那些被比作蹲伏在选民餐桌下的狗的外邦人更是避之惟恐不及。犹太律法师的典型论调就是:“如果外邦人落水快淹死,犹太人不可去救他。虽然经上说不可流邻舍的血,但在犹太人的眼里,外邦人不是他们的邻舍。”
保罗是个纯粹的希伯来人,要不是这样,他也无法影响到犹太人,从而走进他们的会堂。他曾经在当时极受敬重的律法师迦玛列门下受教多年。而这位大师不仅学问精深博大,还具有宽广的襟怀。使徒行传有一段记载,描述他是犹太人所敬重的大师。他甚至容许并提倡研读希腊文学。他在公会中的那段见证,也显示他心胸宽广、热爱真理,甚至肯让神的旨意凌驾于狭隘的教义传统之上。这个十分圣洁的教会法师,一方面笃信犹太百姓的宗教信仰,一方面又能从文化、人性的宽广角度来看所有的问题。
保罗受这位贤师的影响是十分深远的。迦玛列的胸襟及眼界在这颗年轻、可塑性极强的心田里播下了种子,日后在基督教的和煦阳光照耀下茁长成熟,所以保罗能说出如下豪语:“不分犹太人、希利尼人……因为你们在基督耶稣那里都成为一了。”
作为未来的使徒,保罗必须对这个世界有广泛的认识。作一个深入人心的宣教士,他也必须对人有深刻的认识。要作什么样的人就像什么样的人,要想得到地方上一些人的支持,他就得熟悉当地的风土人情、生活方式、思想、人生观。耶路撒冷的犹太人不可能像保罗一样调整自己去顺应文明的希腊人、讲求实际的罗马人、化外人、西古提人、为奴的自由人、罗马总督非斯都、犹太王亚基帕、奴隶阿尼西母及他的主人腓利门。
大数是繁荣的商业都市,从各地各方来的商贾沿着西德奴斯河而上,到此地经商贸易。码头、澡堂、柱廊、市场,到处可看到穿不同服饰、说不同方言的外地人。在耳濡目染下,这少年的心胸在不知不觉中变得宽广起来,能包容千变万化的大世界。
在耶路撒冷进修受训期结束后,保罗又回到了家乡大数,因此他错过了施洗约翰在约但河谷传道的机会,也没能目睹施洗约翰牺牲的经过,不然他不会在他以后的事奉中、书信里,从来不提及施洗约翰的事。同样的,他可能也没有能亲眼看见拿撒勒人耶稣传教及钉死十字架的始末,也不了解初期教会建立的情形。在这段空档中,他可能结婚成家,否则他后来不可能在公会中占一席之地。他一方面以织帐棚为业,一方面在当地犹太会堂担任教法师的圣职,或许他也曾飘洋过海、远赴他乡,广传犹太教的信息,吸收改教者。
想想这七、八年的岁月对这位年轻法利寨人的意义。在这段期间,他可能禁戒自己完全不接触周围的生活体系吗?在当时的异教社会,流行一种追求至善的人生哲学,他会不会有机会和其提倡者辩论一番呢?此外,拜偶像的风气鼎盛,特别是敬拜巴力,保罗会不会和那些狂热信徒理论并力图说服他们:凡人手所造的都不可能是神?当时追逐声色肉欲的堕落道德风气也十分盛行,他看在眼里,会不会以之和犹太教的严紧虔敬相对比呢?
在周游各地时,他那敏锐的眼目也必然密切地观察着社会文化的每一层面。《罗马书》《第一章》及《哥林多前书》所描绘的败坏污秽的异教风俗必然是出自一个亲眼目睹的作者所提供的第一手数据。他在以弗所书的这段谆谆教诲是出于何等深刻的感悟:“你们行事,不要再像外邦人存虚妄的心行事。他们心地昏昧,与神所赐的生命隔绝了,都因自己无知,心里刚硬,良心既然丧尽,就放纵私欲,贪行种种的污秽”。
保罗还须具备大旅行家的先决条件,那就是:语言能力强且具有安全保障和谋生能力。
当时世界通用的语言是希腊文。保罗对希腊文比希伯来文还要精通。每当引用圣经,他习惯用希腊文版本。他也能说一口流利优雅的希腊语,否则他无法吸引雅典那些博学哲士的注意力。
当时大半个世界在罗马帝国统治之下。各地都设有罗马总督,罗马的礼俗、币制、官员遍布各大城市。身为罗马公民,到那里都享受特权和礼遇。未经审判,他不能挨杖刑,否则的话,该地的官员就会被免职或甚至丧命。他可要求上诉该撒大帝,也准许在罗马法官面前为自己申诉。耶路撒冷的千夫长花费许多银钱才入了罗马公民籍,保罗却生来就是个自由人!保罗的祖先原定居在大数,大数也是罗马的殖民区,而犹太人常被视为最佳的殖民家,勤勉刻苦,保罗自然也承继这种品质。
保罗谋生的能力也毫无问题。无论到那里,都不乏山羊毛,也到处有粗羊毛布的市场需要。而织布这门手艺,他从小就驾轻就熟了。
保罗具备了这些条件,为他未来成为基督教最重要的“外邦人使徒”奠定了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