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后,一阵寒风将大家吹醒。长叹一声的渤海王,独自朝着湖畔走去。其他人也默不作声,仿佛都像是承担了多年压力的人一样,紧紧跟随在渤海王的身后。
这个方向,王越并不陌生。绕着湖畔半个圈,又是一条栈道,弯弯曲曲长达数里,最后来到了一个世外桃源。
“好嘛,上次我就是在这里挨得打。”王越无趣得自嘲着,环顾四周,打量着景色。眼下正是深秋,好多地方都树叶枯黄,开始褪落,唯独这里是四季如春,湖泊映射着黯然生机,枝桠侵泡着萌芽的春意。
四人都不言语,渤海王跟刘疆在前,鬼老三拉着王越在后,公孙若则在中间。众人进入了一座祠堂,祠堂样式古朴,看着破旧不堪,唯独堂上的灯火,似乎永不熄灭,一盏即将烧完之际,渤海王很快就会再度换上一盏。火池后,颇有说辞得摆放着一座灵位,字迹早已模糊不清,单隐约打量那木制的灵位,早已劣迹斑斑,说实话要不是做工精细的话,很难保存长久。
整个长湖都包容着一片绿意,四鬼居住的地方也是如此。唯一不同的就是这座祠堂了,王越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刚刚进入这里,就感到一阵冷风飕飕得吹袭着自己的后脑勺。
咯吱一声,厚重的木门应声打开,留下悠长冗杂的回音。在场的几人表情都变得严肃起来。渤海王取了火折子,将墙壁四处的灯盏悉数点亮。独自跪拜在灵位下,燃起了三炷足足有二尺来长的高香。香火入炉,三拜九叩。直到渤海王起身回头,其他三人均面色一凛,相继跪拜,道:“属下拜见大王!”王越毫不知情,这时候身边的鬼老三也使劲拉扯,王越虽然迷糊,但深知异人不跪的道理。倔强了片刻,渤海王伸手示意不要强求,这才缓解了王越心中的不悦。
可终归,有点太过突然,好奇成了目前第一个麻烦。首先便是这座隐蔽的祠堂,尔后就是祠堂灵位上的祭词,由于王越站的远,依稀只看到中山二字,下面就看不太清楚了。
为了解开这个好奇,王越当即问道:“你为王?莫不是中山靖王的刘氏后人?”
中山靖王,这四个字仿佛多年没有提起,然而在这一刻,却如同一颗重磅炸弹,在渤海王的心中掀起了狂风大浪,连同刘疆三人都义愤填膺。
“没错,我便是中山燕王刘禹之子,刘翼。想我高祖皇帝当年平定四海、潜龙八方。更是立下了异姓不为王的规矩,却不想,祸起萧墙,越往后,更是手足相残啊。”
王越听后,顿时炸然,他起初抱有疑虑,现在陡然醒悟过来,因此也依照礼节,赶紧跪拜。哪知刘翼坦然一笑,忙将王越扶起,悲道:“可笑我如今是流寇之辈,你就不必行礼了。”
“如今汉室仍存,公子既然是王,怎能屈身委言,自称流寇?”王越坚持要拜,刘翼脸上浮现欣慰之色,也就不再阻拦。
古时,便有君臣之礼,那得遵从很多礼节的约束,比如说拜见皇室尊亲的时候,不能佩戴刀剑,甚至是铁器,还有跪拜的时候要脱去靴子。当然这是跪拜皇亲国戚才用,现在王越低身三拜,用的是子民之礼,便是对刘翼的最大尊敬。
可纵然这样,对刘翼来说,也是极暖心肠。王越这一拜,似乎让他回想起王府中的生活过往,让他回想起当年高贵且备受瞩目的时光。
“唉!”刘翼是一个怀旧的人,跟王越一样,只不过不同的是,王越喜欢念旧。
祠堂内,只有简单的木桩,几人坐下来后,刘翼便开始了他的讲述。
其实要说起中山王,那得往前面推好多个年头。当年汉高祖刘邦平定天下,带兵进入咸阳,那时节,天下群雄覆灭,西楚安定,天下大统。本应该开启一段盛世之旅,可作为汉朝的开国之君汉高祖刘邦却认为,自己一统天下的大业,仍需走一段更危险且更漫长的路。
原来,能让刘邦这么顾虑的原因,却是从宫殿之上的一次宴会引起的。当时刘邦打败项羽,进驻咸阳,下国诏,立汉庭,朝堂文武无不喝彩,无不兴奋。大殿之上刘邦高居,下方群臣则是捕对饮酒,作词。兴趣高涨的人,更是拉着歌女欢喜起舞。而那武将,则在朝堂之上醉酒舞剑,义到浓处,甚至有多位武将群起而舞。看到这一幕,直到这一刻,刘邦就有了踌躇。宴会过后,在凄寒阴沉的宫殿深处,刘邦说了一句话:“吾并非君王,乃一孤王尔。”
刘邦深知,开汉的成就是众人努力的成果,可功高盖主的有功之臣也大有人在。有很多都是在楚汉相争阶段出来的,其中最具典型的便是执掌天下兵马的大将军韩信。传闻当年汉高祖被项羽围困,屡下王令,让韩信来救,韩信却以其邀功,上书一份率先要求刘邦封他为伪齐王。当时刘邦就看穿了政治稚嫩的韩信本意,为了保证大决战的胜利,刘邦笑道:“大丈夫,要当王,就当真王,何必当什么伪齐王?”并下令,亲自封王,安定了韩信。
这是韩信,还有张良、萧何、樊哙、更有九江王英布、燕王、陈王等等王侯。高祖独自居在深宫,感觉到他身边的种种威胁跟压力。他亲眼见证过秦帝国的短世而亡,自然知道其败是因为天下郡县、群体为公的制度,这些制度说白了就是无法满足贵族的本性,因而天下百姓揭竿而起,以至于无人勤王抵抗。可眼下的情形,王侯过多,虽然对刘邦没有不敬之举,可是作为君王,整日如利剑悬头,谁还能睡个安稳?
就在这样的背景下,汉朝的开国皇帝:刘邦,开始了铲除功勋并从君王晋升为真正帝王的道路,狡兔死走狗亨,飞鸟尽良弓藏;这既有着浓厚色彩的讽刺意味,又未尝不是君王的妙算神机呢?
多年后的一天,同样还是深秋。只是这一年刘邦已经年迈,从秦帝国的覆灭到汉帝国的开启,刘邦做足了打算跟计划。高祖认为秦王朝的覆灭体现出了郡县制度的欠缺,同时也认为在自己死后,要想汉朝传衍万世,就必须得让刘氏族人永世昌盛,那就必须得封自己的儿孙子嗣,让他们分布在各地,只要朝廷有难,那刘氏王侯群起而勤王?试问天下胆敢篡位?只要天子一声令下,刘氏王侯并起,怕还是不怕?
想明白后,老练的高祖就开始了封王之路,并下了高祖帝旨:凡有异姓王者,天下共逐之。
不过为了更进一步的发展经济,汉朝也认可了郡县制度的存在。从高祖时期,到如今,天下都是郡县跟分封两种制度相互牵制。
后来,高祖与世长辞,刘氏历经十数代。天下强盛,商贾崛起,各地的封王也逐渐脱离了朝廷的管制,建立了自己的属国。私自募兵,私自打造铜钱,私自享受赋税。美其名曰:“同为刘姓王,谁不比谁强大?”总之就是一句话,大家都想在朝廷上老大,不愿意继续在地方上做老二!
到了景帝时期,这些王侯日益强大,更是不服朝廷酝酿许久方才出台的削藩政策,由吴王刘濞为首结合了胶东七位王侯,为了占得先机,开始跟朝廷分庭抗礼。那时节,天下诸侯无不闻声四起,仅有中山靖王刘胜属于汉景帝之子,率本部军入京勤王。再到最后,大将军周亚夫退敌,七王之乱终归平定。
可是好景不长,朝中大臣因为经历过七王之乱的祸害,唯恐刘胜重蹈覆辙,于是群臣开始对剩下的诸侯王百般挑剔,动不动就吹毛求疵,控诉诸侯王的诸多过失。为了保障诸侯的利益,大多数王侯只能忍气吞声,甚至多年不入朝堂。
再到了中山燕王刘禹手上,已是光武年间。灵帝掌握朝政,对内加强管制,却对外放任自流。故而让刘表、刘汉等等灵帝的本家发展起来,他们或者掌控着天下之腹,或是掌控着朝廷粮仓,一个个飞扬跋扈,快速崛起于五湖四海。而中规中矩的中山燕王,也就成了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中平年前,适逢中山境内有太平道传播,刘表等人抓住机会就告了刘禹一本。按理说这样的事情在同宗之争中,本也常见,犯不着大动干戈,同宗反目。可当时的灵帝早已因为管辂占卜后没能实现的预言感到深恶痛绝。而太平道跟占卜星象虽不沾边,但也属旁门左道。故而,灵帝一怒,就将一连串的灾祸悉数附加在中山境内。自此,中山刘姓一脉就被赶上了绝路。
灵帝派大将军何进,入驻中山等地,查封了官府跟造谣的百姓。当得到确切消息,汉东却有张角的黄巾势力造谣作乱时,灵帝就展开了对中山等地亲王们的无情碾压。
时间却选在了一个狂风肆虐,暴雨倾盆的夜晚。
荆州、青州、豫州三大兵种攻破中山,燕王感慨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者。”之后杯酒入喉,红泉沐浴,自此终结了碌碌无为的一生。
作为其子的刘翼,则在王府管家更是远亲刘备的运筹下,避免了那一场灾难,带着三位同姓的门生逃难到此,过上了隐士的生活。
……
听起来,这似乎是一个帝国的悲哀,也是一个由悲剧开场又以悲剧结尾的沉重喜剧。
长湖密地,中山王祠堂内,好一阵的消沉。不知道过了多久,刘翼打开了祠堂的大门,狂风猛灌而入,仿佛还夹杂着多年前那些浮沉的血腥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