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夏人的“四正”
《圣立义海》是西夏的一部百科全书,涉及哲学、伦理学、地理学、社会科学与自然科学。
《圣立义海》对人有其独特的界定:“人者,天下地上一切有情中之太初也。”认为人是万物之始,人“上蔽覆于天德,下坚依于地藏”,“合天地德,阴阳调和,五行遮身,鬼神守护”。西夏人有人本意识,这一点,在大中华民族的范畴内是领先的,正如《西夏通史》的编著者所认为的,“边疆少数民族常有闪光的思想意识”。
《圣立义海》提出,人首先应具有“四正”。所谓“四正”,即“有孝德心,仁之正也;解善恶心,义之正也;为廉让心,礼之正也;知真实心,智之正也。人因有此四正”。其意即主张人应有孝德、谦让、善恶、真实等伦理道德的四个方面。西夏人从“四正”出发,将人分成了九品,上上品者为圣人,下下品者为奴人。
党项人伦理道德的内容与标准,也是从儒家文化中汲取的。但它移植的出发点不同,汉族人用儒家道德束缚人,而西夏人用此伦理道德重视人,完善人,张扬人性。
西夏建国后,党项民族从游牧向农耕过渡转化,游牧与农耕并重。
原有部落的道德伦理,已不能满足发展的需要,建国的需要,强盛的需要,因此,必须使伦理这种社会意识超前,来引领时代的发展。党项人已不能坐等社会存在产生意识伦理,反过来再作用于现实。他们信奉的也是拿来主义,将儒家文化儒家伦理拿来,变通,为其所用,以此来保证社会的和谐,政治的清明,国家的发展,西夏国全方位的稳固与进步。
“四正”是好伦理,好主张。
有孝德心,是做人的起码要求。人如果没有回报父母孝敬父母侍奉父母之心,你还能指望他什么?什么忠君报国爱民友善等等均不好谈。人如果没有孝德心,还不如动物,乌鸟尚且反哺,何况人乎。虽然人赶不上动物的方面很多,但在此方面也落在后面,那人将不成其为人。
中国人讲究为国家为民族尽忠,但如果做不到尽孝,如果是白眼狼,对自己的父母兄弟不孝不悌,不去关心,不去照顾,不去赡养,而把他们推给别人,推给社会,或任其自生自灭,甚或摧残虐待,这种人不论有什么豪言壮语,他也不可能成为忠臣。不孝者大多不忠,他们只忠于自己的私心私利,对别人包括对君王对国家社稷,也不可能牺牲自己的一点利益。
解善恶心,是人应当具备的重要素质。善恶心者,辨是非之心也。
人在社会上立足,必须分清什么是正确的,什么是错误的。对于正确的,应当予以承认、肯定、褒扬、效仿;对于错误的,则应当予以否定、批评以至抵制、揭露。人心向善,即此道理。
解善恶心,还应当明白一个道理,即正确与错误是相对的,有时是可以转化的。正确的不一定一贯正确,全部正确;错误的也并非毫无是处。真理向前再走一步就是错误,而谬论加以校正则可能成为真理。人在明白善恶后,应当有宽容心,包容心。大度的人往往是能成大事的人。
为谦让心,是人的一种美德。所谓“满招损,谦受益”,也所谓“虚心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人应当正确判断自己,正确地对待自己,不要觉得老子天下第一,谁也比不上,因此谁也瞧不起,走路都横着走。也不要拿自己的长处比别人的短处,使自己膨胀起来。古语说,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特点,有他的优势。
人应当互相尊重,互相学习,互相补充。
伟大的人往往是谦虚的人,谦虚的人也往往能成为成功的人,受人拥戴的人,成为伟人。目空一切的人,不谦让的人,不懂得尊重别人的人,不向别人学习的人,成不了大器,成不了伟人。
知真实心,是为人的基础,为人的底线。实事求是,朴素地说,一就是一,二就是二,按事物的本来面目对待,按客观规律办事。一个人如果满口谎言,把任何事都往扭曲里说,往颠倒处说,就会失去社会的信任,就寸步难行。
讲真实讲实事求是似乎很容易,事实上很难。最容易的事往往是最难的事,最难的事往往是最容易的事,这就是辩证法。中国20世纪五六十年代,就发生过让人匪夷所思的事。只要是吃饭长大的,就知道粮食亩产量为几百斤,搞好了有一两千斤。可在“大跃进”中,各地各级官员争相向领袖报喜,亩产几万斤几十万斤,而且喊出了“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的口号。讲实话的人如彭德怀、周小舟等人,却倒了霉,倒了大霉。但最终倒霉的,是不讲真话的人,不讲真话的社会。“三年困难时期”,中国饿死了几千万人,就是不讲真话、讲空话大话的代价与结果。
西夏人是胡人,胡人将汉人的学问、儒家思想、儒家伦理移植、学习、运用得挺好。西夏之所以能立国一百九十年,能在历史上留下辉煌的业绩,与他们奉行“四正”极有关系。今天的人们,似乎也有学习与强化“四正”伦理观的必要。儒家文化是有可取之处的。
2006.12.19
西夏政权机构分为五品
人是社会的人。人之所以有品级高下之分,有“富贵薄贱”之别,其中一个重要的因素是人之所供职的部门、机构、单位有品级高下之分。
中国的封建社会,就有完备的社会机器,国家政权机构就已逐步完备,到了最后,就如史家所言之“烂熟”,完备得使社会内部没有了前进的动力。
西夏作为中国的少数民族党项族所建立的政权,不算李元昊的祖宗拓跋赤辞、拓跋思恭等人“虽未称国,而王其土久矣”(《宋史·夏国传》)的那几百年,光是“西夏”国的大旗,就扛了一百九十年,比辽国时间长,比金国时间更长。西夏国到了仁宗仁孝时期,国家机器已与中原封建王朝相接近,而且,它的等级秩序更明确。这一时期确立了封建官僚等级制。自太皇帝、皇帝、皇太子以下,西夏官职分上品、次品、中品、下品、末品、六品、七品等七个等级。此外还有太后位、皇妃位、公主位、诸王位、师位、中书位、枢密位、谏师位、巫卜位、祝位等排位。所谓秩序井然,等级森严。
《天盛律令》第十章,将政权机构分为五品,即上、次、中、下、末五等。
上品:中书、枢密。
次品:殿前司、御史、中兴府、三司、僧众功德司、出家功德司、大都督府、皇城司、宣徽、内宿司、道士功德司、合门司、御庖厨司、匦匣司、西凉府、府夷州、中府州;中品:大恒历司、都转运司、陈告司、都磨勘司、审刑司、群牧司、农田司、受纳司、边中监军司、前宫侍司、磨勘军案殿前司上管、鸣沙军、卜算院、养贤务、资善务、回夷务、医人院、华阳县、治原县、五原县、京师工院、虎控军、威地军、大通军、宣威军、圣容提举。
下品:行宫司、择人司、南院行宫三司、马院司、两院经治司、沙州经治司、定远县、怀远县、临河县、保静县、灵武郡、甘州城司、永昌城、开边城、北院、南院、肃州三种工院;沙州、黑水、官黑山、卓罗、西院、肃州、瓜州、大都督府、寺庙山等边中运司;真武县、西宁、龙州、银州、年晋城、定功城、卫边城、富清县、河西县、安持寨等地边城司。
末品:刻字司、作房司、制药司、织绢院、番汉乐人院、做首饰院、铁工院、木工院、纸工院、砖瓦院、出车院、绥远寨、西明寨、常威寨、镇国寨、定国寨、凉州、宣德堡、安远堡、讹泥寨、夏州、绥州。
五品之外,还有纳言处、飞禽受纳处、秘书监、工技院总管、蕃汉大学院等。
封建王朝有许多方面是值得非封建王朝的人们尊敬的。比如他们可以正大光明地以机构的重要程度划分品级,而不卖“所有机构都是国家政权的组成部分,只有分工不同,没有贵贱之分”的片儿汤。这一点,比今人都进步,或者说磊落。
任何时期,任何朝代,任何国度,政权机构、政府部门因其工作性质,因其权力大小,都是有品级之分的。只不过封建王朝对品级是公开划分,明确宣布,并写进法律的,而有些社会则明里不说,也不承认,甚至予以澄清批判,但骨子里划分得比任何时候都清楚。老百姓对现今的政权机构、政府部门并未做也做不了细密的品级划分,他们凭直觉识别哪些是油水部门,哪些是清水衙门;哪些是“重”油部门,哪些是“轻”油部门。至于说“衙门”里的人,对“衙门”的品级更是十分的清楚。但清楚了也管不了什么用,高兴的你自高兴,颓丧的你自颓丧,想奔油水部门而去,困难很多。中国有一句古话,女怕嫁错郎,男怕入错行。行入错了,后悔也没用;衙门入错了,后悔的用处也不大。
看了西夏政权机构的品级划分,我感觉有两点十分进步的地方,一是将西夏国发祥的地方银州和夏州分别划入了下品和末品,而未将其划入更高的品级。二是将“秘书监”这样的在今天看来十分重要的机构连末品也未划入,而是划在了五品之外。西夏人真的有比今人豁达与进步的地方。窃以为,我们虽然不能提向西夏人学习的口号,但私底下,应当向人家好好学学,学学那种叫不上名称的精神。
2006.11.21
西夏仁孝皇帝之重教育
教育是民族振兴的必由之路,是立国之本。
《宋史·夏国传下》载:“十三年,夏改元人庆。始建学校于国中,立小学于禁中,亲为训导。”
绍兴十四年夏改元为人庆,史书记载误为十三年。这不要紧,要紧的是这一年西夏国开始设立学校并且在“禁中”即皇宫皇亲国戚聚居之处(或曰社区)“立小学”,仁宗仁孝皇帝“亲为训导”他的子弟。
自古成霸业并欲立国长久者,无不重视人才,重视知识,重视教育。元昊在创制了西夏文字后,即设立“藩学院”,由野利仁荣主持,选拔人才入院学习“蕃字”。藩学院应该就是学校之一种,只不过它是政府机构,尚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学校。开国皇帝抓教育,元昊不比中国历史上其他帝王落后,不论理念,还是政策,都不落伍。
秦始皇嬴政扫六合,灭六国,建立秦国后,做了统一文字的工作,在教育上也极有作为,“设庠序学校”。秦始皇有许多暴政,秦朝也在秦二世时即告终结,并未传至万世,但秦始皇在统一国家,在建立国家管理体制,设郡县,统一度量衡,车同轨,书同文,设庠序学校等方面,功绩是卓著的。
西夏第五代皇帝正式在国内设立严格意义上的学校,并设立贵族学校,这在中外历史上,都是崇高之举,明智之举,是应当予以肯定与褒扬的。
在中国历史上,科举制度兴盛时,皇帝要主持某个层级与程序的考试,要钦定一些东西,他们可能对中举者训话,但他们是否都能到学校中去“亲为训导”,似乎没有多少记载。想来汉族的天子们一来忙,二来身份感地位感更强,他们的精力都用来抓“大事”了,像学校教育这样的事未必有兴趣。而西夏国的皇帝,有感于中原王朝教育的发达,有感于自己民族文化素质的低下,有感于人才缺乏的压力,所以对教育倾注了更大的热情与心力。西夏仁宗仁孝皇帝的做法,后人们应当予以效法。
日本在二战之后,经过了短暂的痛苦期萧条期,经济开始迅速攀升,并最终成为了经济大国强国。原因很多,其中重要的一条是狠抓教育,以教育立国,提升全体国民的素质,以此推动经济社会的发展。日本的选择,日本的道路无疑是成功的。
中国人一向以四大发明自傲,当然也以孔子,以完备的教育思想/教育理念与教育体制自傲,但这几十年,我们说得比做得多,做得比说得更虚,教育投资的比例严重偏低。加上这些年,将义务教育中的“义务”由国家推给了民众,教育搞起了产业化,大量的平民子弟上不起学,因此,教育对经济社会的发展产生了迟滞效应。
关于中国教育的弊端,可以说上很多。说到消除积弊,法宝便是改革,可不成功的改革本身就是更大的失误与弊端。搞好教育,途径很多,第一位的还是要从思想上真正重视起来。在此方面,我们不但要向日本人学习,也应当向西夏人学习。
2006.9.29
西夏文字之得失
《宋史·夏国传上》载:“元昊自制蕃书,命野利仁荣演绎之,成十二卷,字形体方整类八分,而画颇重复。教国人纪事用蕃书,而译《孝经》《尔雅》《四言杂字》为蕃语。”
元昊自制蕃书,创造了西夏文,创造自己的文字,是经济文化社会发展的需要,更是其独立建国、南面称孤的需要。正如他在宋宝元二年(1039年)给宋朝皇帝上的《表》中所言,“臣偶以狂斐,制小蕃文字,改大汉衣冠。衣冠既就,文字既行,礼乐既张,器用既备,吐蕃、塔塔、张掖、交河,莫不从伏。遂以十月十一日郊坛备礼,为始祖始文本武兴法建礼仁孝皇帝。国称大夏,年号天授礼法延祚”。
文字其实也十分重要,与能否立国相关。
西夏文字十分怪异,初看“字形体方整”,与汉字“类八分”,似乎认识汉字的人可以全认识。细看其“画颇重复”,笔画特繁多,且多是斜笔,没有受过专门训练的汉语言使用者一个也不认识。
元昊不是笨蛋,他能借鉴汉文字创立自己的文字,可以称得上天才,专家。他为什么要将西夏文造成复杂无比的“天书”,为什么不在汉文字的基础上,像日本人那样,只取偏旁,或者大力简化,而要复杂了再复杂。我想他的本意在于要与汉字有较大的不同,以保持其文化的异质,思想的异端,民族与国家的独立。
西夏文在西夏立国时的普及率我估计不会太高,到底占百分之几,我给不出答案,但百分之九十左右的文盲率是绝对有的。
西夏文在西夏亡国后逐渐成了死文字。党项羌这个民族很独特,国家灭亡了,国民也四处逃散四处游走,最终被别的民族同化融合了。
看来,其民族内部缺少一种精神,一种凝聚力量。在这里,他们所信奉的佛教没能帮上他们的忙,他们独有的血统没能帮上他们的忙,他们所创制的刻意区别于汉字的西夏文同样没能帮上他们的忙。而且,由于西夏文字太复杂,所以后人在写史时,对西夏史不太上心,不愿费大力去解读,因此西夏虽辉煌,历史却被简单化处理了。虽然在中国历史上它与辽、金有同样的地位,但正史上没有专门的历史书籍。
吴广成在《西夏书事·凡例》中说“宋有天下三百年,西夏、辽、金并雄西北,而辽、金有史,夏鲜专书……元昊自制蕃书以纪国事,国亡之后,文义莫辨,遂至掌故失传,宋、辽、金三史有附传而弗详”。虽然有人不同意这种观点,而认为是蒙古人“灭其国而并灭其史”(赵尔巽语),但它也不失为一家之言。
西夏文很长一段时间如同天书,无人能够读懂,它的破解,十分富有传奇色彩。清代甘肃学者张澍,从做官之地贵州回归故里养病,有一天他闲来无事,去武威一座庙游逛,发现有一个小房间封闭着,他问僧人房内所藏何物,僧人告诉他是一块碑,此碑怪异,不封闭恐带来灾异。张澍是官员兼学者,唯物主义的思想比别人多,不很惧怕。在好奇心的支配下,他强烈要求打开房门,要见识一下。
僧人拗不过他,便遂了他的愿。张澍看到的碑,是“重修凉州感应塔碑”,正面全是西夏文字,他一个也不认识,可当他转到碑的背面时,那上面却刻着汉字,字数与正面一样多,他恍然大悟,这个碑是夏汉文对照的碑。这个碑的发现与揭秘,使西夏文逐渐地活了起来。经过几代人的努力,西夏文已被一部分人所掌握,这对于研究西夏的历史与文化,是十分有益的。上大学时,赵俪生教授评价张澍为三流学者,那标准,是与司马迁、段玉裁、王国维为一流的。但张澍的学问放到现代,赶上的人少之又少。他对于解读西夏文的贡献,尤其应当予以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