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逸文没有说话,突然冷不防嘟囔了一句:“什么破单位!”
“什么?”刘文芳一时没听清。
“我是说,我们这个破单位,不仅连房子都不给职工解决,连******宿舍都没有!”当胡逸文一字一顿说出这些话并外加一句脏话时,他已经清楚自己今天算是豁出去了。
“哎呀,小胡。”刘文芳惊叫起来,“我今天可要批评你了,怎么能这样说话?什么叫破单位,我们这是正儿八经的文化单位。嫌这里不提供房子可以另谋高就嘛。再说了,现在国家取消福利分房了,职工住房跟单位没关系了,你还凭什么抱怨单位?真是!”
“刘主任,算了,”秦文夫站起来劝道,“小胡估计是失恋了,看他的样子,可能心情不好。”
“噢,他失恋了就了不起了,他失恋了难道是单位造成的啊?没道理嘛!”刘文芳一边说一边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她喝了一口茶,抹了一下嘴边的茶叶末。
胡逸文将一沓稿子狠狠地砸在桌子上:“我还真不愿干了!”说罢气呼呼地走出了编辑大厅。
“哎,哎,还真来气了。不干就不干嘛,了不起啊,竟然还充老子,什么素质!”刘文芳将茶杯重重地搁在桌子上,荡起的茶水洒了一桌子。
一整天,胡逸文都像孤魂野鬼似的在大街上游荡,即便夜色降临也丝毫没有累的感觉。夜风拂过,带来热气阵阵,来往的汽车从他身旁呼啸而过,泛起的噪声像是天边流动的阴云。街边烤羊肉串的辛香味随风飘了过来,呛得他一连打了几个喷嚏。
他漫无目的地走到一个嘈杂的广场,那里像一个巨大的游泳池,装纳着正在消夏纳凉的市民。广场南边一些老妇人正在跟随着一首曲子跳着一种叫不出名字的舞。西北角一个巨大的背投电视被挂在一根石柱子上,电视正在放着《新闻联播》。胡逸文靠在一处栏杆上,看到电视上一个官员模样的人正对着记者侃侃而谈:“……我们一定要认真贯彻和落实中央关于房改的各种政策,切切实实地把各项工作做到位,让老百姓‘居者有其屋’。”接着一个学者模样的人接受记者的采访:“我觉得中央关于房改的政策是非常英明的。只有把房子推向市场,让老百姓自己掏钱来买房子,才能促进房地产业的发展,才能拉动内需,才能抵御亚洲金融危机对我国的冲击。同时也能让老百姓把存在银行的钱拿出来,要知道,去年我国居民的储蓄率又创了新高……”
在胡逸文的旁边,两个五十多岁的老汉一边纳凉一边聊天,一个问另外一个说:“你们家以后会去买房吗?”
“买房?我还等着单位分房哩。”另一个说。
“电视上说以后不分房了。”
“不分房?哼,我天天拿石头去砸厂长家玻璃。”
胡逸文暗笑起来。坐了一会儿后,他离开广场,顺着大街走过一个个商店、餐馆、水果摊,到处人头攒动,人声鼎沸。后来他在街边的一条石凳坐了下来,望着对面一幢高大的住宅楼浮想联翩。此时的住宅楼正沐浴在迟暮的烟火夜炊之中,每扇窗户都飘出幸福的灯光。该是吃晚饭的时候了吧,什么时候我才能拥有一套自己的房子?这样想时,他觉得自己的眼泪快要流出来了。
回到租住地已过8点,他躺在床上浑身无力,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像纸片似的吹得无踪无影。他两眼呆呆望着黑漆漆的天花板发呆,一阵猝不及防的闹钟突然响起,将他吓了一跳。他一把抓过闹钟,发现忘记关定时钟。这个闹钟是以前王蓉买的,外形酷似一个瓷娃娃。他朝床边的桌子上扫去,王蓉以前用过的洗面奶、洗发精还在,而附在上面的她的气息似乎也还在。这种气息让他眼角生涩。他爬起来找了一个纸箱子,将王蓉用过的这些东西,包括没拿走的衣服、鞋袜以及各种小玩意儿统统塞了进去,随后搬到门口付之一炬。
他决定搬家,另觅房子。
翌日是星期六,他来到离江边不远的一个叫西门桥的地方,在一个名为罗家巷的弄堂里找到了一幢单门独户、带了一个院子的四层民房。房子气派大方,似乎新盖不久,墙体粉白,靠外一侧贴着暗红色瓷砖。房东罗老头是一个秃头马脸年过50的老汉,他将胡逸文带到四楼,指着一个近似楼阁的房间,像一个将军指着战场上的堡垒:“在这个弄堂里,我家的房子那是数一数二的,前年才盖,顶呱呱的新房!楼下的房子都被人抢着租了,只剩这一间,你想租的话,每个月120,水电另算。”胡逸文梭巡了一下房子,外面是一间近20平米的通间,里面还有一个小间,墙壁熏得发黑,估计被以前的住户当成了厨房。门前有偌大一个平台,罗老头站在平台上说:“你搬来了等于一个人住一层楼,你看看这平台,多宽敞!”胡逸文觉得还不错,就和罗老头签订了租赁合同。签完合同,他问在哪儿办暂住证,罗老头一愣说:“在居委会办,你要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