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我们家在朱家胡同住,与美乐院隔两个门,我们家是15号,自己买的房,开煤铺卖煤,字号是天德和。当年我们家这煤铺生意非常火,我们的煤主要供应给周边的妓院,还有一些买卖家。那时候妓院的伙计特别不是东西,如果妓女要买煤的话,一百斤煤球到她们那里也就剩八十斤左右,剩下的被买煤的伙计扣下了。
那年头每个伙计自己都有一个小折子,这个小折子一般是煤铺给他们立的,这样算起账来简单,减少了很多麻烦。买煤时,一百斤就扣五毛,二百斤就扣一块,给伙计们都扣出去。到了月底,伙计就拿折子来我们家算账了。这个月一共买了多少斤,就给多少钱。原来这地方只有我们一家煤铺,后来又开了一家,叫振兴煤铺。
一般我们从夏天就开始忙活了,入冬开始卖。振兴煤铺是河北定兴人开的,说话有口音,有时候跟人说话都说不清楚,生意没有我们这边火。我家最火的时候,一天能卖出两万多斤煤。煤都是从门头沟用车运过来的。那时珠市口那边有个东海和记汽车行,私人开的,我家是租他们的车去门头沟的中兴窑拉煤。除中兴窑以外,还有一个宏顺窑。那时候我们家就我去押车,怕煤丢了。日伪时期我们还不用柴油,都是用煤烧锅炉,水一开起来,声音非常大。
我大概是十三四岁,刚上一年中学,就从学校退下来帮家里押煤车了。我上学在现在的顺城街供电局那边,过去叫山东中学。我父亲那时候身体已经不行了,而我弟弟还小。那时候沿途都是土道,当地就有人扒上车偷煤。这些人非常猖狂,有人押车都不成,但是毕竟车上有一个人好点。早上把煤拉回来,然后跟伙计串妓院给人家送煤。送煤过去当时是不给钱的,把煤倒人家铺底下,晚上才去要钱。记账不写人名,是写号。几号的煤,就是几号屋的姑娘的。我们要钱的时候,几乎每家妓院都去过,那些人也都认识我,喊我小蘑菇。当时我个儿小啊,挎着钱抽子,另外一人就拿账本,谁给了钱就搁我这里头。
把钱要回来,我和我弟弟一人拿一个算盘,我父亲念,我们两个算。两个人都打,得数一样的话就对了;如果不一样,还要重新来。每天这样算,很快就到了半夜。那时候真的很辛苦,我父亲不时也会犒劳我们。在我们家隔壁不是有个广兴院吗?它门口有一个爆肚摊,我父亲就带我们去吃爆肚。当时爆肚的老板姓韩,每天晚上他在那儿卖一宿,专门给逛妓院的人吃。吃完爆肚,我回到柜上睡觉,我们当时的铺面有一个二楼。睡到五点钟的时候,我父亲就把我连伙计一起喊起来了,押车去。那时候天还很冷啊,我就穿一个破棉袄,把买煤的钱揣兜里,到虎坊桥那边等汽车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