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1)
一觉睡到未牌初,脸上的苍白才完全消失。
刚洗漱毕,便听到房外传来房东罗寡妇,带有七分男人味的大嗓门,似乎正在拦阻乱问住处的人。
“绝对不许骚扰我的房客。”罗寡妇才算得上真正的母大虫,说的话具有无可置疑的权威性:“我这里的房客,都是些夜不收的游魂,昼夜颠倒,这时正是他们睡觉的时光,你们打扰他,晚上他还要不要干活呀?要见他,等天快黑了再来。”
“罗寡妇,你不要不认时务。”是一个男人饱含怒意的嗓音:“也许你不知道家主人的来厉……”
“南京有大来头大来历的人多得很,车载斗量人人都可称大爷,老娘不管你家主人是老几……”
“家主人是老三,大胜镇徐家的三少爷。”
罗寡妇不再说话,显然知道大胜镇徐家的来头。
“家主人在堂屋里等。”另一个人的声音说:“罗寡妇,是你去叫小雍出来呢!抑或是我们去叫?别让家主人等得不耐烦了。”
雍不容拉开房门,一眼便认出与罗寡妇打交道的四个打手,正是徐义的跟班,名义上是徐家武馆教师爷,过去曾经彼此照过面。
“喂!你们四个狗腿子,于嘛呀?”他跨出房门笑吟吟地打招呼:“你们这些狐假虎威的混蛋,以为欺负罗大娘这种妇道人家很光彩是不是?”
如果在往昔,他这几句话必定会惹起一场大灾祸。
“小雍,不要在嘴皮上逞能。”为首的打手恼怒的神情相当令人害怕:“给你三分颜色,你就开起染房来了,哼!三少爷要见你,请吧!”
“哈哈!冲你这个请字,我姑且去见见你们的主子,尽管说这个请字的口气令人不舒报。”雍不容不理会对方的愤怒态度,经过罗寡妇身旁笑说:“罗大娘,谢啦!不要和这种下三滥豪奴计较,以免得胃气痛。
下次甚至多次,他们会不嫌烦来来去去,次次生气岂不苦了自己?”
大院的客厅是房客会客的地方。
徐义带了另两名亲随在厅中相候,雍不容领先踏人厅堂,大模大样的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徐义与众打手往昔曾经见过他的可怜象,这时的神态却目中无人甚为托大,仍然感到不大习惯。
徐义更是脸色一变,却又不能不忍住没发作。
“徐老三,找我有何贵干?”他神气地在对面的排椅坐下,说的话流里流气:“你是大庙里的大菩萨,我这野地里的小鬼,见了你未免心中怕怕!”
你找上了门来,我更是心中懔懔。运气不好的人,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是不是我有什么祸事呀?”
“该死!你给我放正经些。”徐义冒火地叱喝:“我是来向你道谢的?”
“道谢?”他一楞:“你一定没搞错?”
“昨晚你弄坍了含翠楼,那些隐藏在留香院的杀手,天还没亮就作鸟兽散,今后我可以放胆在留香院逍遥,当然应该向你道谢了。”
“你果然搞错了。”他摇头:“按理,你应该知道自己搞错。昨晚令妹派人找我单刀赴会,我一看不对,保命要紧逞强不得,乖乖躲在院子里睡大头觉,避祸消灾,一早才离开令妹的虎穴龙潭,难道令妹没派人告诉你?可能吗?”
“混蛋!我落脚的地方,我妹妹怎么可能知道?”徐义火气仍旺:“我半个时辰之前,才知道留香院出事的消息。”
“令妹却知道你在留香院有相好。”
“她不知道的事多着叱!喂,昨晚大闹含翠楼的人真不是你?”
“哼!该是我吗?”
“难道你不是天地不容?”
“凭什么我该是天地不容?”
“这……”
“所以,你道谢找错了对象。天地不容既不是名,也不是姓,任何人都可以自称天地不容。像我雍不容,可就没有人敢冒用了,至少他该先姓雍。”
“你找杨含翠,该不是假的了。”
“不假,我本来是去找她的,不幸在留香院的大门口,便被令妹派的打手硬是拦走了。”
“唔!也许天地不容真的另有其人。你找杨舍翠,到底为了何事?”
“和你一样呀!你有钱有势,包下了柳含烟,含烟小阁成了嫖客的禁地。我最近手气特别旺,银子多得花不完。
有了钱,当然顺理成章想到色,所以我请人打听适合我需要的粉头,有人推荐柳含翠,所以我去看看,如果合意,我也会包下她。”
“你没有机会了。”
“她脱籍从良了?”
“她失踪了。”
“秦淮河每天都有粉头失踪,要不是跟着恩客跑了,就是受不了苦去跳河。”
“原来她是天道门杀手的相好,利用她的含翠楼做秘窟,计算天地不容失败,杀手把她带走了。”
“我一点也不了解天道门,天道门的杀手没有理由管我一个小人物地老鼠的事,我更不知道天道门与天地不容之间的恩怨。
你对我谈这些,有如对牛弹琴。杨含翠失踪,我一点也不介意,因为我还没见过她这个人。
帮淮河粉头有好几千,我可以另外再找一个合意的。”
“今晚,我在含烟小阁等你。”
“什么?”
“留香院有不少人间尤物,杨含翠的几个姐妹都是出色的花国佳丽,我替你找几个……”
“去你的!”他怪笑:“哈哈!你在秦淮河算是有名的花花公子,却一点也不上道。单嫖双赌,要找粉头我不知道自己去找呀?要你从中撮合拉皮条?你……”
话说得太重,徐义受不了啦!
他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故态复萌,土霸恶少的本性暴露无遗,忘了所面对的人已不是往昔的可怜虫雍不容,而是疑是可怕的神秘高手天地不容。
一声怒极沉叱,跳冲而出来,一记鬼王拨扇突下重手。
雍不容坐在椅内,对方一跳即至!
太快了,根本不可能闪避,眼看要被打烂左脸,这一掌显然已用了真力,说不定整个头部也被打破。
愤怒激动的人,很容易落入对方的计算中。
徐义真不该仍然认为自己是强者,睁着眼睛往雍不容挖下的陷阱跳,几句话一激,就忍耐不住动手动脚大上其当。
雍不容向下一缩,身躯前滑,上面恰到好处躲过一掌,下面双脚滑入对方的裆下,猛地一钩一挑。
徐义骤不及防,惊叫一声,下体上飞,上体后倒。
砰一声大震,跌了个手脚朝天。
雍不容长身而起,再加上一脚扫出,靴尖吻上了徐义的右肋。
“哎……”
徐义被他踢得滚了一匝,肋骨是要害,这一脚重量不轻,只感到内腑翻腾,痛彻心脾。
六名打手大吃一惊,不约而同抢上保护主人。
仓卒间无法及时运抗拒。徐义吃足了苦头。
“毙了他……”痛彻心脾中,挣扎难起。不顾一切下达杀人的指示。
但六个打手已在这刹那间崩溃,已无法执行杀人的指示了。
雍不容抓住了交椅,挥动时风雷骤发,三砸两扫有若风扫残云,六个打手几乎在同一瞬间倒了四个!
被椅扫中的人,灾情惨重。四个中有两个臂骨被打断,另两个的腰和肋,也被打得骨松内肿。
“徐老三,你给我站起来!”雍不容放下椅,站在一旁拉开马步,左手虚伸,右手的大拳头随时准备飞出,脸上有狰狞的神情流露。
徐义总算明白了,雍不容的手脚,比他快了一倍以上。
学拳千招,不如一快;如果以传统的武技拼搏而不用内家绝学,雍不容任何时候都可以摆平他。
但他必须站起来,因为他是强者。雍不容自出生那一天开始,就注定了是弱者,注定了必须无条件承认他的役使人的强权。
刚吃力地站起铁拳在左颊和小腹着肉。
再一次砰然大震,再一次狂叫,人再次倒地。
“徐老三,我等这一天等得太久了。”雍不容凶狠地说:“站起来!我要让你尝尝挨揍的滋味,打不散你一身残骨头,算你祖上有德。站起来!站起来!”
他想运功护体,已来不及了,小腹那一拳击中丹田,打击力空前沉重,气机已无法凝聚先天真气,也就无法运功。
即使是气功已炉纯青的内家高手,运气行功之前,与常人并无多少不同,同样是挨不了几下重击的血肉之躯。
尤其是内腑已受到意外打击之后,反而不如外功到家、天生钢筋铁骨的人那么坚强。
“你……你你……”徐义晕头转向挣扎着,跪起一条腿准备挺身站起。
雍不容一把揪住了对方的襟领,帮助对方站起来,右手的大拳头,已准备再来一记重击。
“不要再打了,再打要出人命啦!”房东罗寡妇急急抢入,拉住了雍不容的大拳头道:“小雍,你不要替我惹祸招灾好不好?”
“徐老三,你给我好好记住。”雍不容收了大拳头狞笑:“不惹我,你是南京的老大;惹火了我,我要你变成一条虫。真要玩命,谁怕谁呀?你给我滚吧!走了就不要再来,哼!”
将徐义推倒,昂然出厅走了。
厅外与后堂,有不少人看热闹,有些是房客,有些则是房客的朋友。
所有的人,都不敢接近,连说话也不敢大声,更没有敢上前排解。
两个在厅门外看热闹的人,自始至终看到所有的事情发生经过。
“看清那小子的家数吗?”一个中年人向同伴低声问。
“屁的家数。”同伴摇头苦笑:“除了徐三爷抽耳光时,那一掌的架式有点像鬼王拨扇之外,所有的人,都忘了所学的拳招掌式。
本能地出手,本能地封架,拳来脚往你打我踢,就是这么一回事,急乱中那管什么家数?那小子只有一个字可取,快!”
“徐三爷的确没抓住防备的机会。”
“这叫做阴沟里翻船。”同伴仍在苦笑:“徐三爷家学根深底厚,再有不少武师倾囊相授,内功拳剑皆有不凡的成就。
这次驱逐腾蛟庄的黑道豪霸,他风头甚健今天却一时激怒大意,被一个小混混打得成了一条虫,好可怜哦!”
雍不容推门人房,后面随即跟入一个像貌平庸的中年人。
“咦!你是……”他转身讶然问。
“我不是你们这里的房客。”中年人反手掩上房门:“只是恰好赶上了这场的热闹。”
“哦!怎么会是你?”他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熟悉的景象。
“我又是谁?”
“换掉了花子装,你还相当中看呢!你怎么还敢在南京逗留?”
“我不甘心啊!”换了装经过化装易容的不要狂乞咬牙切齿:“化明为暗,我要查出舍侄失踪的内情。”
“可有线索?”
“有一点,刚才在厅外看热闹的人中,我发现了有两个曾经在含翠楼附近走动的家伙。我欠你一份情,特地来通知你一声,含翠楼的确是天道门一处秘窟。这是说天道门的杀手,已经在你左近潜伏窥伺了,你千万要小心。”
“我在等他们发动呢!只可惜估计错误,不但失去一次大的机会,而且几乎送掉老命。他们下手真够狠的,突然出动顶尖高手聚力一击,令人措手不及,毫不浪费时间。前辈,可知道茅山三圣的去向消息?”
“不知道,这三个妖道对外声称已返回茅山,没有人介意他们的活动,他们只是锦毛虎花重金请来吓阻黑道豪霸的人而已。
“我又碰上了会妖术的人,道行十分高深,而且是个女的,会不会是你的周伴鬼母凌三姑?”
“不可能的,鬼母已经随同腾蚊庄的船走了,目下恐怕已到了山东。哦!还有一件事提醒你。”
“什么事?”
不要狂乞外走,拉开房门。
“你是不是对龙江船行的事故,仍然怀有一份保全该行的念头?”不要狂乞转头郑重地说。
“不只是一分,而是十分。”雍不容庄严地宣告:“毕竟我曾经是龙江船行的伙计,五六载的情份。周东主待我不薄。”
“这个……”
“你仍然想不利于龙江船行?”
“废话。”
“那……前辈之意……”
”腾蛟庄对付龙江船行名不正言不顺,三名庄主都来了,居然请动了大自在公子,最后连我们宇内三妖都适逢其会参予了,你不觉得奇怪吗?”
“是呀!可是……”
“泰山压卵,委实令人难以置信。固然因为天地不容的突然出现而情势突变失去控制,但摆出的阵势就超出情理之外。龙江船行有锦毛虎的加入而占了上风,徐家是唯一得到好处的人。”
“不错,南京双豪已成了过眼云烟。”
“整座留香院,应该是在天道门的有效控制下。”
“那是一定的。”
“这位徐老三的相好柳含烟,是留香院的红牌粉头。含烟小阁紧邻合翠楼,杨含翠却是天道门杀手。
小老弟,徐老三与天道门之间,到底谁在利用谁?
当然,说杨舍翠是无道门的杀手,并没有确凿的证据,但这是你亲身经历的事,外人根本不可能知道;也许徐老三也一直都不知道。
我只是觉得可疑,因此提醒你留些神,别无用意。再见。”不要狂乞郑重地说完,匆匆走了。
雍不容发了好半天楞,想想也觉得疑云重重。
显然徐义已经发现杨含翠这位粉头,是天道门的杀手,以往徐家还不配在南京称什么号人物。
现在物换星移,徐家已成为南京第一号强龙,与天道门就有了利害冲突,因此双方都小心翼翼完成即将争霸的棋局。
难怪在他身上打主意,要利用他对付天道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