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2)
徐家的兄弟真不简单,可能早就发现留香院是天道门的秘窟了,但一直就装聋作哑。暗中有了周详的应变准备。
再一想,他仍感困惑。
他没见过杨含翠这位红牌艳妓,不知昨晚那位妖术道行高深的女人,到底是不是这位红牌。
当然,他无法证明这女人是不是天都玄女的门人小佩,小佩是不是杨舍翠?他也无法查证。
不安的感觉涌上心头,情势发展得令他深感忧虑。
周东主不听他的劝告,与徐家走得很近。假使徐家与天道门发生权力斗争,龙江船行岂能脱身事外?
“真烦人!”他不胜忧虑地自语。
带来六个人,有四个受了伤,其中两个手臂骨折,损失可说相当惨重。
可是,徐义一离开罗寡妇的家,羞愤激动的神情便消失了,不但不介意打手的伤势,似乎也把被雍不容揍得乌天黑地的事忘了。
打发六个打手先走,他沿大街车行,不久登上了一艘代步小舟。
这是南京附近数量最多,最为普遍的矮舱代步舟,有三位舟子,必要时两个舟子也可航 行自如。
徐家有好几艘这种小代步舟,可以在大江行驶。
三个舟子立即解缆,刚挂好桨,岸上出现一位戴了遮阳笠,打扮得像穷船夫的人,矫捷地一跃而上。
徐义与三个舟子,甚至没向来人瞥上一眼,可知这人定然是自己人。
小舟开始向下游划动,下游是三山门的水门。
秦淮河城内的一段河,出三山门绕过莫愁湖南岸,与城外的一段河流会合。
这是返回大胜关的航路,河口就是江东门码头。
“如何?”
戴遮阳笠的人在船尾坐下,并没除下遮阳笠,虽则目下已是夕阳西下,不需戴笠遮阳了。
“让他揍了我一顿,让南京的人都知道,这小子比我强。”徐义冷冷地说,眼中涌起浓浓杀机。
“我是说,他的真才实学。”
“臂力不差,两膀有三百斤左右劲道,谈不上武技,快捷机警确是第一流的。奇怪,短短时日里,他的胆气与拳脚功夫,居然有如此神速的进境,真有了不起的天才,假以时日,不难成为一流高手。”
“意思是说,他不可能是天地不容?”
“无此可能。”
“可是,所以的证据,都显示他雍不容就是天地不容,查证属实……”
“我问你,昨晚大闹含翠楼的人,也查证属实是他?没弄错?”
“这……”
“没弄错?”徐义语气转厉。
“只有这件事无法查证。”
“再详细查。”徐义说:“不要先入为主。”
“是的。”
“船向岸靠,戴遮阳笠的人一跃登岸。
船重新下航,徐义入舱不再出来。
岁月累积,不要狂乞是成了精的老江湖,居然掩去原来花子的形象在南京活动,可知他已有周详的准备。
即使是最高明的眼线,也无法查出他的根底,而他却可以局外人的身份,踩探一切可疑的征候线索。
徐义偕打手狼狈遁走,另两个可疑的中年人,也暗中跟踪。
直至小舟启航,两人这才放弃跟踪,沿河北街向东走。
不要狂乞也是跟踪者之一,对那位戴了遮阳笠的人留了心。一
不便跟船,老狂乞改变了目标,钉住两个神态悠闲的中午人。
不久,两个中年人进人一条横街。
街上行人往来不绝,谁也不留意别人的闲事。
老狂乞的打扮既不出色,也没有引人注意气概,两个中年人不可能知道被人跟踪,不着痕迹地进入一座大宅的角门。
不要狂乞在街前街后走了一圈,发觉大宅的右后侧,有一条窄小的防火巷,大白天也光度幽暗,两则都是高耸坚固的风火巷。
防火巷大多数是死巷了,平时没有人行走。
不要狂乞毫不迟疑地闪入巷内。
大白天跃登屋顶,艺高胆大,宇内三妖名不虚传。
推开一处两道的廊门,劈面碰上两名青衣大汉。
“疾!”
他发出一声怪异的叱喝,左手晃动两次,叱喝声浪并不大,却一点也不像是人的声。
两大汉陡然发僵,张口结舌,痴立像呆鸟,睁大两双怪眼互相瞪视。
大眼瞪小眼状极可笑,痴痴呆呆但并没完全失去了知觉。中了邪的人,就是这副德性。
连闯三处厅房,最后推开一座室,他却呆住了。
室中,共有七个人,全是老相好。
“你们怎么还躲在南京?”他不胜惊讶地问。
大自在公子、华山四君,以及被他跟踪的两个中年人,七个人似在密议。
“你们宇内三妖,不是已随腾蛟庄的船走了吗?”大自在公子更感惊讶:“你居然化装易了容,大概只有你这妖邪,才能深入此地而不被发觉,佩服佩服。”
“老夫不甘心,所以半途下船溜回来了。”
“哦!焦庄主让你半途下船?”
“老夫发觉腾蛟庄的人,鬼鬼祟祟似有难言之隐,冲鬼母的交情,老夫也不便点破,因此不辞而别。
老夫一生狂傲,最讨厌就是鬼鬼祟祟的人。咦!你像是知道某些不足为外人知道的秘密呢?”
“是知道一点点。”
“可否透露些口风?”
“他不敢。”离火魔君悻悻地说:“老邪乞,你能摆脱灾殃,那是恰好是你走运。运气是有期限的,好好把握当头的鸿运吧!赶快离开南京,愈快愈好。”
“太鸿道人,你这些话有何用意?”不要狂乞惊问,心中疑云大起。
“没什么,不可问,不必问。”离火魔君太鸿苦笑。
“老道……”
“老狂乞,你就不必多问了。”大自在公子急急接口:“咱们对付天地不容,你要不要参加一份?同仇敌汽,欢迎你参加。”
“你们对付得了他?算了吧?”不要狂乞冷笑:“我无意向诸位浇冷水,只想提醒你们。
人贵自知,鸡蛋碰石头,智者不为。他已经知道你们有人在盯他的梢啦!
他一点也不介意,可知他必定会有应付你们的把握。不要再去冒这种不必要的险,诸位!”
“哦!老狂乞,你是说,雍不容真是天地不容?”回来报讯的中年人问。
“如果不是,你们两位会盯他的梢?”
“咱们只希望从雍不容处,找出天地不容的下落而已。哼!那小子除了手脚快,深得快的其中三昧之外,连三流的高手排名也排不上,他不可能是天地不容。”
“真的不是呀?”
“当然不是,那雍不容只是一个只学了几招拳脚的混混,我用一指头可以要他死一百次。”
“哼!倒是老夫多虑了。你们既不知己,也不知彼,如果能成功,除了归之于天老爷特别眷顾你们之外,实在找不出任何可胜的理由。
老夫以为你们是天道门的杀手,所以跟来相机行事。没想到竟然是你们,白白浪费了不少宝贵的时间,告辞。”
“请留步……”大自在公子急叫。
“该放手时须放手,诸位。”
微风飒然,轻烟流泻出室,人影突然幻没。
“难道雍不容真是天地不容?”另一名中年人自言自语。
“老狂乞决不是信口开河的人。”大自在公子冷冷地说:“他说是,一定错不了,你老兄最好是相信,一个高手名宿决不会指鹿为马。”
“如果是,咱们得准备行动。”
“你们的人能来得及召集吗?”
“毫无问题。”中年人肯定地说。
“那就准备吧!早些了断以免夜长梦多。”
三更鼓声传来,罗寡妇的大院人声渐止。
夜猫子都出去了,二十余位房客都是夜间活动的族类,天黑外出猎食,天亮后回来睡觉歇息。
有三条黑影接近了巷口的眼线。
两个眼线天没黑就换班监视,无事可为,显得无精打采。
“怎么了?”为首的黑影问。
“今晚他不出去混口食,大概昨晚太累了。”一个眼线说:“里面的弟兄不断将消息传出,他晚膳后迄今仅出房一次,目下想必已睡得个死人了。”
“里面的弟兄进去查证过吗?”
“没有,从窗隙可以看清房内的情景。这人胆子很小,晚上点长明灯睡觉,光度虽不足,但仍可透过蚊帐,隐约可看清身影。”
“很好,免得咱们枯等。”黑影欣然说。
片刻间,淡雾四起。
片刻,西厢一间客房灯光倏明,有人启门外出。
“哎呀!怎么一回事?”有人高叫:“这种季节,怎么可能有雾?邪门!咦!谁在那儿躲躲藏藏……”
黑影乍现,利刃破风声令人闻之毛骨悚然。
“啊……”
惨叫声从另一处传出。
人声暴起,房客们大喊大叫。
黑影闪掠,刀光霍霍,剑气漫天。
暗器的锐啸声,令人心胆俱寒。
雍不容的客房门前,共有八个黑影,以快速绝伦的行动,击破了门窗,他们狂野地冲入。
各式各样的暗器,先射穿蚊帐,向床上的隐约人影攒射,然后刀剑齐下,帐毁床崩。
床上没有人。
薄被半卷“像”有人在内睡觉,枕上就以青巾裹成了一个小包“像”人的头。
“人不在!”最先用剑刺入被的人惊叫。
街坊议论纷纷,巡捕们稍后也大批涌到。
整座大院死了十五个人,房东罗寡妇也被杀死了。
血案如山,人命关天。
雍不容已经是颇有名气的人,南京的城狐社鼠都知道有他这么一个人,而且有部份蛇鼠与他小有交待。
因此他的一举一动,逐渐成为众所瞩目的焦点。
雍不容搬了家,搬到聚宝门外的报恩寺附近,向一位老农夫租了一间看守莱园子的小屋。
作为他休息睡觉的下处,进出城阁十分方便,唯一不便的是天一黑城门关闭夜禁,进出须冒险偷越城关。
附近是些菜圃,老农夫的农舍远在两三里外,菜圃草已荒芜,因此小屋久已无人居住了。
想遗世孤立,这里是颇为理想的稳居处所。
四野无人,便于找他的人大举侵犯。
知道他搬来的人很多,计算他的人当然也知道。
两天过去了,毫无动静。
这天晚膳毕,他坐在门前的屋旁大树下磨刀。
是一把两尺二寸长的尖刀,厚背、狭锋、薄刃,刀身的孤度小,所以叫尖刀。
刀有孤度,砍劈时感觉出特别锋利,封架时可以减少震力,而且容易迅速从争取到的空门突入反击。
他磨得十分专心,刀身显得晶亮锋利,冷电森森,光可人。
身旁多了一个人,默默地注视着他不言不动。
“你很细心,耐心更令人吃惊。”这人终于说话了,是改了装的不要狂乞。
“利用磨刀的机会养气持志,可以扫除紧张、激忿、愤怒等等情绪,很管用。”他并没抬头,一下一下轻柔地磨刀:“刀一定可以磨得又快又利。”
“其实,你这种人手中有没有刀剑,已无关宏旨,刀剑利不利毫不重要,一根棉线在你手中,也可以成为杀人的利器。”不要狂乞苦笑:“摘叶飞花也可以杀人,你实在不需把刀磨利的。”
“本来我对用刀剑兴趣缺缺,但应付功臻化境,有致命兵刃在手的超等名家,有刀剑比较稳当些。对付大群可怕的高手,我必须有强而有力的兵刃来应付劫难。”
“你知道凶手的底细吗?”
“我查看过所有的尸体,有四分之三是被暗器杀死的。”他眼中有炽盛的火焰:“所以不必多费工夫,天道门必须负责。我并不想藉口替这些死者复仇,只为了自己。”
“这次,恐怕你找错对象了。”
“前辈得到证据?”
“我曾经见过他们,做梦也没料到他们是滥杀无辜的货色。”
“他们?他们是谁?”
“那天你赶走徐家的人,看热闹的人中,有他们两个眼线,我是跟踪他们才发现他们的藏身处。”
“不是天道门的人?”
“大自在公子与华山四君,还有一些牛鬼蛇神。”
雍不容一怔,沉思久久。
“你不相信?”不要狂乞正色问。
“深信不疑。”雍不容眼中有冷森的光芒暴射:“我知道该如何找至他们。”
“抱歉,我不能帮你。”
“前辈应该置身事外,这是道义。”
“谢谢你的谅解。另一件事,也许你会感兴趣。早些天,天道门派出不少杀手,向凤阳方向追杀千手飞魔,似乎进行得不顺利。
因此昨天有一批更高明的杀手赶往策应,因此近期内南京不至于发生重大事故。咱们保持联络,再见。”
不要狂乞走了,高不容坐在树下发呆。
原来千手飞魔父女,是从凤阳走的,天道门消息灵通,派人蹑尾追杀。
想起龙絮絮,他怦然心动,自从龙絮絮走了之后,他有了严重的失落感,龙姑娘的音容 笑貌,依然鲜明强烈地在他心中涌现,经常会产生殷切的思念。
也许,这是他一生中,唯一令他对异性感到心动的人,就是龙絮絮了。
一听天道门全力追杀千手飞魔的消息,他心乱了。
“我得赶往凤阳策应!”他突然跳起来自言自语。
点起了灯,他开始收拾行装。
他的行装很简单,一只竹编的背囊,成长方形,精巧方便,里面盛了换洗衣物与日常必需品。
一只百宝革囊,重要的物品盛在器内比较安全。平时赶路,刀系在背囊侧方,有警时改插在腰间。
头上,一顶可遮阳也可挡雨的竹笠。手上,是一根问路兼打狗的黄竹手杖。
他本来可以扮成邀游天下的贵公子,但却打扮成一个江湖浪人。
他准备停当,将所有的物品摆在桌上,作最后一次检查。
出远门他不是第一遭,但独自行脚云游却是头一回,以往皆随船往还,日常生活不需他操心。
但现在他独自邀游,每件事都得靠自己了。
柴门是虚掩着的,屋内窄小狭溢,小小的堂屋容纳不下几个人。
屋外虫声卿卿。
蛙声震耳。
这根本不可能听得到屋外的细小的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