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遇见,海明威:“迷惘一代”的永恒绝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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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即使到处游历,总无法逃避自己(1)

1.保加利亚黑缎上开放的红玫瑰

生活总是要继续,现实的残酷是个体永远无法改变的,一头落魄的雄狮最终还是狮子,一个坚强的男人还是会站起来的。

海明威离家以后碰了不少钉子,给人写小广告、跟同学合伙搞买卖,对于一名颇有战功的战士,这样的生活有些许落魄。他经常和伙伴去一家希腊人开的小饭店,因为那里六毛钱就可以吃点儿猪肉和土豆。

天生自傲的性格也使他一时间放不下架子,他经常对朋友们吹嘘说每天给《多伦多明星报》写一篇稿子,可事实上,编辑从十月份到年底只刊登了他区区几篇文章。

十二月,一个偶然的机会,海明威成了一名专为《共同利益合作报》写文章的人,每个月薪水四十块。

一个月后,海明威第一次用得到的工资去买衣服穿,这种感觉非常奇妙。他从上到下,从里到外着实打扮了一番,为此他还写信给母亲葛莱丝,说自己遵循了她的教导,学会了自食其力,天天忙于工作。最后还不忘祝全家圣诞快乐,并给全家寄了点钱作为圣诞礼物。

很多人都说,男人能够逐渐成熟少不了女人的推动,海明威也不例外,在肯里新居一起居住的那段日子结识了一位姑娘叫哈德莉,二十八岁,长着一头金棕色的长发,早年父亲开枪自杀了,就在这个夏天,母亲病重也离她而去。

遇见她,他感受到了传说中的一见钟情。这段时期是海明威最落魄的时候,但偏偏这样的男人却深深吸引着哈德莉:“红红的脸颊,褐色的眼睛,叉开腿坐在一架钢琴旁边的椅子”,这是她对海明威的第一印象。

良好的眼缘能使感情迅速升温,他们后来每周都通一次信,海明威被邀请去她家做客。但他没钱,这时他真的觉得自己是天下最没用的破烂货。

当他第一次听到哈德莉亲切地称他为“我最亲爱的亲斯特”时,整个心彻底被对方征服,一个强壮的男人终究会有柔情的一面,哈德莉的话就像涓涓细流,抚慰着海明威狂乱跳动的心房。

到了次年三月份,海明威穿着一身笔挺崭新的西服去圣路易斯看望哈德莉,他朋友劝他千万不要结婚,但一见到哈德莉,海明威明白俩人之间的感情今非昔比,每次一想到哈德莉,嘴角都不自主地往上扬。

他在圣路易斯认识了一批志气相投的年轻人,都热衷于写作,晚上都噼噼啪啪地打字,累了就去天台赛拳唱歌,一群自得其乐、无忧无虑的年轻人聚在一起喝着红酒,海明威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当众称哈德莉是一朵绣在保加利亚黑缎上开放的红玫瑰,热情似火,无比艳丽。

女人一旦爱上了男人,就会把自己的全部都奉献给男人,海明威离开前的晚上,哈德莉把“小金库”的事情告诉了他,他们准备去意大利蜜月旅行。

海明威真的快要结婚了,要不是为了选一个良辰吉日,他们在圣路易斯参加周末纪念会时便可举行,葛莱丝还亲自写信祝福他们,并邀请他们去温德米尔度蜜月。海明威在拳击、钓鱼、写作......等等方面技术的高超着实令周围的朋友所惊叹,同时也深深让哈德莉折服,对她来说,有了海明威,世界就不再黑白,生活就不再单调,无糖的黑色咖啡永远带着点甘甜。

总有人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结了婚,整天就会面对柴米油盐酱醋茶,再也没有恋爱时的红酒咖啡香槟玫瑰,海明威深知他即将改变原来的生活方式,原来春天可以听着布谷鸟的叫声起床,到布莱克河沿岸露营,驾着小舟钓鱼野餐。这一切在婚后即将成为奢望。

有情人终成眷属,他们的婚礼定于九月三日在霍托海湾乡村教堂举行。海明威在婚礼前一天抵达霍托海湾,乘着玩性又去钓了一次鱼,好像结婚以后再也不能钓似的。回来后,他用又苦又甜的百合花和含苞怒放的黄菊花装饰教堂里的圣坛。温德米尔别墅的屋顶,门廊修缮粉刷一新,房内地板重新油漆,一切准备就绪,只等新郎新娘入住。

这是一生中最庄严的时刻,双方宣誓即象征着一个新的家庭的组成,也开启了人生的一段新的篇章。海明威医生额头油光闪亮的,穿着一身浅灰色西装。葛莱丝身穿花格长衫,腰束流苏丝带,有庄重的慈母气派。哈德莉由乔治布莱克牵扶着走进教堂。她金黄色的头发上饰着一个花环。薄薄的白纱从肩背上垂下,她手里拿着一束鲜花。派托斯基乐队立即奏起了流行的婚礼乐曲。

海明威腿上有枪伤,举行仪式跪下时显得有点力不从心,额头冒出不少汗珠,但这是一生中的特殊时期,眼前的这个女人即将成为自己的妻子,他将用坚实的臂膀一辈子爱护着她。

牧师念完婚书,宣布仪式结束,他们在教堂门口照相留念。九月的黄昏,夕阳斜照,给宁静的山野抹上了一层黄衣,新娘洁白的婚纱在斜阳下显得通透琉璃,浪漫梦幻。

婚后,俩人日子过得简朴至极,就为了把钱省下来去欧洲旅行。不久之后,梦想即将成为现实,他们计划移居巴黎,在开往浪漫之都的船上,海明威结识了一位名作家安德逊,安德逊答应把海明威介绍给格朗狄尔,他在国际商会工作。

安德逊在写给格朗狄尔的信中称海明威为“一个非常出色的记者,他的超人天才不会把他极限于报界”。安德逊对人慷慨大方,但常有点言过其实。

男人结婚后就该用宽广的双肩扛起责任,在人生的慢慢长路中,海明威仍然未找到属于自己的光明。不断的迁徙腾挪,带给他丰富的人生阅历,一次次失败后,他从未放弃,这一次移居,前途未卜,但对于一个身经百战的“英雄”,光明或许不远。

2.神的转碾机在缓缓转磨着

他一生酷爱大海,大海是他激情的涌现、创作的源泉,还是他为自己开辟的精神家园。海明威不仅把他熟悉的大海融入自己的作品,他笔下没有靠技巧编造出来的角色,他们必须出自作者自己消化了的经验,出自他的知识,出自他的头脑,出自他的内心……所以每个人从生活里得到的一点新东西是十分宝贵的,这是他留给后世的唯一遗产。

第二次海上航行让海明威激动坏了,手舞足蹈,兴奋和喜悦溢于言表。海浪凶猛地拍打着船身,随着船体的摇晃,甲板上正进行着激烈的拳击比赛,最终,海明威以体重优势压倒对方。

十月下旬,游船在西班牙短暂停留四个小时,海里的鲈鱼,金枪鱼跃出水面,又落入水去,看得海明威恨不得立刻下海钓鱼。

船上的时光总过得那么快,还没来得及回味就过去了,不知不觉抵达了巴黎。巴黎给他们的印象是美丽的,红酒烛光,一切都打上了浪漫的标签,所有夫妻来这都希望体验爱情的永恒。

他们住在卡迪那大街七十四号四楼,整条街是用崎岖不平的碎石铺成的,路边的水沟总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气味,海明威把它叫做“藏污纳垢”的地方。通往他们的住房有一排楼梯,木质的,踩上去就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又黑又窄,里边一个公寓套间。这条街的居民主要是平民,要强的海明威还总是给朋友写信说他们住在巴黎最好的地方。

一个好作家从来不为自己写东西,不会在作品中无病呻吟,怨天尤人,一部好的作品一定是有真情实感,诚挚感人的。从去年冬天离开派拖斯基到现在,海明威没有认真写过文章,多年的报社实战经验告诫他“必须写出真实感人的话来。写最熟悉最真实感人的东西”。特别要做到没有用文字上重叠、迂回的修饰语的那种真实简洁的陈述句。所写的话应该直接与个人的亲身经验有关。

巴黎的山区令他惊讶,人迹罕至的道路蜿蜒盘行,但山穷水尽之时总有柳暗花明之际,一个拐弯儿,就出现一家规模可观的度假旅店,海明威风趣地称之为文明与荒野的混合体。

濛濛细雨的日子逐渐远去,随之而来的是巴黎一年中最寒冷的日子,但空气十分新鲜。海明威嫌住房狭小,跑到一家古老的小旅店租了一个顶楼卧室,生了堆干柴,每天在复古的斗室内踱步冥想,或停下笔,远望巴黎古老街道的风情,有时下午还踏着碎石路来到附近的画室、博物馆看美术家们怎样创作,仿佛就像自己在卧室构思写作一样。

男人一旦沉迷工作,就会变得像另一个人。海明威是个工作狂,为了琢磨词句,推敲文意,他常常一坐就是几个小时,孤独的哈德莉被撇在一边,他还振振有词地自诩波德莱尔,认为积极创作的时候,别人不应该去打扰他。

虽然安德逊之前给他写了介绍信,但海明威到三月份才鼓起勇气去拜访格特鲁德。她住在花园路,住处俨然一间博物馆,暖和,舒适。海明威拿出了一些写好的诗歌和以前的小说给她看,她对他的小说兴趣一般,说情节描写太浓重,有夸大之嫌,而且也不怎么吸引人。就像写实画家作画一样,大家都画一棵大树,但是对人生不同的感悟,会让作品的吸引度天壤之别。可有一点,格特鲁德对海明威的诗歌十分欣赏,称之“明白晓畅又独具风格”。

除了一些作家文人,海明威还结识了巴黎新闻界的许多人,大多都是通过拳击,赛马等社交活动认识的。他整天沉迷写作,累了便同那些新结交的朋友出去疯狂,自然疏远了一些老朋友,和许多老友的感情日渐疏离。

初来巴黎的新鲜,兴奋让他差点忘了给《多伦多明星报》写稿,两个月后他才动起笔来。自那以后几乎每半个月给报社寄一次文稿,他现在写作题材丰富多样,有:《瑞士纪游》、《维果港码头钓鳟鱼》、《德国马克贬值》、《选举第十一届教皇》以及《法国政治生活中的克里门斯老虎》等。

海明威逐渐尝试各种文体,还写了短片书评,《明星报》编辑现在对他的文章很感兴趣。

五月在热内亚召开的国家会议,海明威代表《明星报》受邀过去采访,期间他大约写了十五篇有关会议的报导,其中一篇散文式的文章大受褒奖。由此,他信心爆棚,觉得自己应该恢复写散文和诗歌。

他选了五、六篇诗稿,寄给芝加哥的哈里特慕罗,请她考虑能否刊登在《诗刊》--一个专刊登诗歌的杂志。他在其中一首诗中,把打字机比作机关枪。

神的磨碾机在缓慢地转磨着!

这个磨碾机

却断断续续地发出机械的咔咔声,

我思想上的步兵,

行进在崎岖不平的地面上,

这台科罗纳牌打字机,

便是他们的机关枪。

另一首诗是回忆在密执安度过的童年生活。

一张豪猪皮,

又黑又硬,

这豪猪一定在什么地方死掉。

一只剥制了的有角猫头鹰,

得意自鸣,

一对黄眼睛,

栖在斜横的树枝上,

孤独难鸣,

掉进泥灰里,染黑。

一叠叠的旧杂志,

满屉的书信,

字里行间藏爱情,

它们一定在什么地方丢落了。

昨日的言论,

随同少年时光

消失了,

还有撞在河岸上成碎片的船。

充满着暴风雨之夜,

旅店平地起风波,

悉泥·密执安。

这个男人成熟了,他不再浮夸,矫饰。整个散文诗结构松弛,但言之有物,那冷峻的细节描写和现实画面感,深深地扣动人们的心扉,就像他自己说的,河岸上破碎的船、充满暴风雨的黑夜,在残酷的社会大磨碾机中,他被慢慢地转磨着,思想不断地在崎岖的道路上前行。

3.那曾经流过血的地方

从容面对人生,不论鲜花还是荆棘,这是一句响亮的口号,实践起来艰难重重。痛苦会使人成长,也会使人颓败。当他降临时,人们无从选择,或是被生活击退了斗志,或是只能勇敢迎难而上,试试看人生会给予自己怎样的答案。

海明威经常对哈德莉提起意大利。这个他曾经战斗过的地方,留给他许多悲惨,血腥的记忆,甚至死亡的警示,可哈德莉似乎不怎么感兴趣。

为了缓和一下长途旅行的欲望,那年春天,他们作了好几次短途旅行,去英格兰看越野赛马,开着福特越野车去郊外野餐,自背行囊长距离徒步。

海明威心里还是忘不了意大利,他的钱也筹得差不多了,给《明星报》寄去的文稿为他带来不错的报酬,哈德莉的信贷基金也提供了一部分资助。于是,他们五月中旬就动身了。

琴克正好休假,就和夫妇二人一同前往了,多年的老友一见面就分外融洽,他开玩笑地称哈德莉是泼普斯维特(即新来的人),很快就和海明威熟络得聊了起来。车站附近有一家颇有特色的咖啡馆,正所谓藏在深闺人不知,它隐匿在一个不起眼的巷子里,左边是一栋年代有些久远的石头别墅,镂花的水泥围墙上爬着绿色植物,屋顶上爬满了紫藤。他俩坐在院子里大杯喝着黑啤,一时兴起,竟然斗起酒来,回家路上醉醺醺得哼着小曲,最后在河边伴着月光睡了一夜。

去意大利的路途还颇为曲折,原本火车可以直达,但偶遇暴风雪,前方封路。在一个小火车站下车后,他们徒步前行。连日的风雪让积雪漫过了膝盖,飕飕的冷风好似锋利的锉刀划过脸颊,海明威和琴克都穿着厚实的大皮靴,但哈德莉只穿了双黄色小薄皮靴,才走了三公里,鞋子就因为渗水而开裂了。

无助之际,一家寺院出现在眼前,他们就像见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晚饭后,哈德莉独自在庭院踱步,看见每扇房门的背后都盘坐着一位光头和尚。

有传言,女人进入这修身养性之地是要受报应的,没想到果然灵验。第二天上路时,哈德莉的脚血泡破裂,疼得寸步难行。海明威和琴克轮流作她的拐杖,好不容易到了前方的火车站,琴克独自回部队去了,哈德莉在开往米兰的火车上一睡不起。

看着妻子遭受如此大罪,海明威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他真心希望自己可以为这个女人分担一些疼痛。

米兰对于海明威来说再熟悉不过了,有那么点儿“回家”的感觉,熟悉的石板街道映出古典的气质。曾经在战争期间用作红十字会医院的大楼已经改了名字,唯一不变的是那高大而古老的建筑风格。走在医院的林荫小道,受伤前后的一幕幕像放映机一样在海明威的脑海中迅速闪过,死神的考验让他变得如此强大,唯独阿格妞丝那段记忆变得模糊起来。

婚后的生活让海明威整天沉浸在幸福甜蜜之中,以往的女人都成了生命中匆匆的过客,眼前这位才是最值得呵护和怜爱的。

都摩广场还是那样儿,就连画廊里的画也没有变过,这些画记录了这个城市的点点滴滴,看着那些画,他也希望用他笔下的激昂文字写下他和哈德莉的生活点滴。

在战争时期,海明威把“斯奥奇”称为世界上最美的地方之一,当救护队的时候他经常在那的小河洗澡,还常常在洁白的月光下饮酒,所以他非常愿意带哈德莉去看看。

老天偏偏不作美,当他们出发时,灰云密布,眼看就要下雨了。突如其来的大雨冲散了他怀归故里的美好心境。

战后几年来,“斯奇奥”改了一副面貌。近处的山峦常年受到雨水侵蚀,美不胜收的景色早已远去,就像美人迟暮一般凄凉,过去那家洁净明亮的旅店变成一间丑陋的小客栈。店内的木质地板走起来咯吱咯吱地响,房里唯一照明的灯光是从悬挂在房中间天花板上那个小灯泡发出来的。那家毛纺厂又开工了,原来的通道用砖块砌起塞住了。从工厂里流出的洗涤羊毛的黑水流进洗澡的河里,河水被污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