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遇见,海明威:“迷惘一代”的永恒绝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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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即使到处游历,总无法逃避自己(3)

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海明威夫妇和迈克一家出外徒步旅行,他们天南地北聊个不停。面包,奶酪,美酒,干果,这些东西胡乱地摆在大树底下,弄得跟摆摊儿的小贩一样。到了西米诺,他们分开了,迈克夫妇去雷巴罗,海明威夫妇去了威尼斯北部的科迪纳。

一望无际的田野覆盖着厚厚的白雪,冷风刺骨,但空气十分清新,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这是一个小镇,沿街的建筑颇有瑞士建筑的味道,尖顶,简约。在镇上住的这段日子里,哈德莉还惊喜地结识了一位钢琴演奏家,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她们聊人生,聊婚姻,聊小孩,一起买东西,一起闲逛。

海明威生来就是属于大自然的,清新纯洁的空气马上使他恢复了文本创作的动力,每天就干两件事:滑雪,写作。

《小评论》的编辑想请海明威为四月份的增刊撰写数篇短篇故事,他很快想到了故事的原型,就是他几年前写的一段随笔,被命名为“一九二二年的巴黎”的六个句子,他打算把每一句话扩写成段,进而串联成文,最后经过精雕细琢,把一切浮夸的累赘除去,每个字仔细推敲,如此步骤之后,必然是有份量的文章,故事显得精巧圆满,同时又具有匕首般的文字,穿透力极强。

没有多久,六个短篇故事就完成了,和他之前出版的诗集数量一样,六个故事统一命名为《一九二二年的巴黎》,五篇只是简单的传说故事,重头戏在另一篇故事上,内容来自报纸上的一篇报道。他描写了一个得伤寒症的病人。在生命垂危的时候,被人用枪打死,然后放在一个水坑里耷拉着脑袋坐着。他还根据迈克斯特拉特和斯坦恩所提供的情况,写了一篇描述一次拳击比赛的文章。

他的唯一一篇他亲眼所见的报导文章是他在阿德里诺普见到的希腊难民疏散的情况。由于林肯·斯梯芬十分赏识那篇文章,他便作了大幅度的修改和加工。

三月份,繁重的采访任务又一次落到了正在度假的海明威身上,他被派去报导法德两国在鲁尔地区的冲突事件,这不得不使他中断了文学创作,匆匆告别哈德莉,踏上危险的工作旅程。

整个三月份,海明威一共写了十篇报导,两万余字,洛桑城的经历让他对时局的把握有了进一步的认识,政治敏感的提高让他的通讯稿读起来更耐人寻味。德法边界很不太平,德国工人阶级对于法国的行径满腔怒火,势头越来越猛,无奈之下,海明威只能被安全撤回巴黎。

回到科迪纳时,积雪慢慢融化,这时候出游应该带鱼竿而不是雪橇了。工人们劳作的场面让他突发灵感,捕捉画面进行新的创作。文稿遗失后,这还是海明威第一次创作完整结构的短篇小说,可不经意间,他却做出了文学生涯的关键一步。

他正在注意到“一种新的理论,即在文章中如果作者认为可以省略不写的,就应当毫不犹豫地省略。这样省略之后,文章就更有力,读者也感到文章含义更深”。

收获常常就在不经意间,一个微笑,一句安慰,一声问候,乃至一缕清风。海明威的早期文学生涯中,他运用美学的理论和观点进行写作的成功之处。也正是在这篇小说里,而不是在那他曾引为自豪的然而十分乏味,毫无感染力的诗歌里,表现出他真正的才华来。而这种才华将在他以后的创造中展现出来。

7.牛群在鹅卵石路上狂奔

中国曾经出现过一个马背上的民族,几十万铁骑横踏中原,所向披靡。不可一世的蒙古大帝国万马出关,令西方诸国也闻风丧胆。西方有一个牛背上的民族,西班牙斗牛士粗犷豪放,又精致典雅,它既有类似远古先民捕猎野兽的壮观场面,又体现出现代文明、高雅、胆识、技巧、意志、敏锐、浪漫的结晶。精美的艺术造型,野性的力量显示。二者充满矛盾,完美而又统一。

对于海明威来说,西班牙是个神秘的国家,曾经数次路过这个国度,但终究只是匆匆一瞥,也未见其真容。曾经在自己的文章中幻想出西方斗牛士的勇往无敌,但想象终究是想象,它无法给人带来真正的灵感。

看一场真正的斗牛赛是海明威内心最大的渴望,凑足了钱,他约了迈克,俩人仔细地规划了旅行路线及沿途的相关事项便出发了。

自从和海明威相识后,迈克非常珍惜这份友情,有时甚至到了无事献殷勤的地步。但海明威对此却并没有太大感觉,他反而越来越瞧不起他,他觉得迈克长着一个小偷脸,尖尖的下巴,媚笑的小眼睛配上长长的脖子,很难看,也只有和他交流拳术的时候,最顺眼。

踏入西班牙国境开始,海明威变得沉默寡言起来,他用冷峻的目光打量着这个国家的风土人情,直到晚上入住一家专供斗牛士住宿的旅店时,他开始活跃起来,对这个从未涉足的国家已经有所了解,并能向别人介绍了。

这一点,迈克着实佩服他。海明威大口地喝着啤酒,再三向人强调,斗牛运动绝不是残忍的行为,这是人们的普遍误解。每一次斗牛都是一场战争,战争总有死伤,最终的幸存者就是王道。

多年的愿望终于实现。第二天上午,他们在塞维尔看了一场空前盛大的斗牛会,现场的热烈气氛简直快让他们窒息。海明威外表上没有什么激动的表现,他依然在用那双锐利的鹰眼扫视着四周,当第一头牛把斗牛士撞翻在地时,迈克乐得从座位上跳了起来,海明威鄙视地望了他一眼。

在几年后的一篇小说中,他写道:某某今年二十七岁,美国人,男性,大学毕业生。在乡下是个牧童。他带着一瓶白兰地到斗牛场里去--每隔一会就要喝几口。当牛把骑马斗牛士弄翻,攻击马匹时,某某就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又喝几口白兰地。

每看一场斗牛会,海明威都在仔细地观察着,试图从中找寻到什么灵感。虽然表面看不出他对此有什么热情,但内心狂野的涌动不为人知。事实证明,斗牛给他今后的小说创作注入了潜移默化的通灵之感,他还有另外一句关于斗牛的名言,他说:“人生就像是斗牛,不是牛被人杀死,就是人被牛挑死”。

西班牙男人在他眼里像战士那样有魅力,相比之下,西班牙女子则逊色不少。他们看了几场吉卜赛歌舞,身材肥硕的女人边跺脚边演奏着吉他。这场景让他作呕,他想尽快离开这个鬼地方。

按照原先的计划,他们应该转战去隆达,这是一个依山傍水的小村庄,晚霞照在山崖上美极了,像蒙娜丽莎的微笑那样朦胧,黑色的乌鸦在金色夕阳中盘旋,颇有点儿土鸡变凤凰的意境。这样天然的景色立刻扫去了海明威心中的些许阴霾。

回到巴黎,海明威每天都跟哈德莉讲述西班牙的种种遭遇,说得已有身孕的哈德莉心里阵阵骚动。没过多久,海明威又想去西班牙采集一些第一手的写作资料,这样还可以顺便满足哈德莉的心愿,同时夫妇俩一致认为,观看斗牛表演对胎儿是很好的早教。

每年七月,西班牙都会举行胜弗明节庆祝会,届时全西班牙的斗牛士和最凶猛的牛都会云集到那儿,他们决定立刻动身,一来躲避楼下震耳欲聋的噪音音乐,二来错开巴黎六七月的梅雨季。

疯狂的西班牙人总算露出了真面目,每天早晨,海明威把哈德莉叫醒到窗口,不远处一条一里半长的铺着鹅卵石的路上,一群凶横的蛮牛飞奔疾驰,往广场的牛栏那儿去。在牛群前面是庞普罗纳全市的青年男子。他们拿生命开玩笑,向站在周围观看的群众炫耀自己的威风。

有两位斗牛士给海明威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有一个叫尼卡诺·威拉尔塔,身体无比强壮,雄狮般勇猛刚毅,见到雄牛丝毫不惧,仿佛就是为斗牛而生。夫妇俩还私下商议,要是腹中胎儿将来是个男孩儿,就取名为尼卡诺·威拉尔塔,希望孩子能成为一个坚强的男人。

在庞普罗纳全部的收获就是观看斗牛,凭这些材料要想构思小说是远远不够的,加之哈德莉一回到巴黎就得了重感冒,海明威每天的生活被搅得烦躁不安,根本无心创作。

终于,爱人病情的好转让他悬着的心放了下来。接下来的一个月,海明威收获颇丰,他写了五篇小故事,内容都取材于作者在西班牙观看斗牛的情况。其中一篇描写一个骑马斗牛士的马撞倒了一个可怜的流浪汉,马把那人的内脏都踩出来了;一篇描写一个运气不好的斗牛士斗输了,使观众大失所望;一篇叙述一个墨西哥斗牛士如何不负责任。

这些文章都被出版社定了下来,夫妇俩马上要到哈德莉的祖国加拿大去了,他们将在那生下属于他们的第一个孩子。

海明威即将做父亲了,这对于年轻的他来说即兴奋又恐惧,未来一切的未知让他小心翼翼得像一头蛮牛在铺满鹅卵石的小路上奔驰,没错,他就是一头凶猛的公牛!谁能降服他呢?

8.灰色多伦多

为事业,为生计,为理想奔波,是每个人都必须面对的生活命题。不过,外面的世界不论多精彩,人们还是常常牵挂养育了自己的那一方水土。

故乡的家是人生路上的第一个驿站,是生命的开始,是万里长河的源头,是参天大树的沃土,是百丈高楼的根基。所以人们才对故乡有别样的感情。

同时,故乡的家,又是生命的加油站,当人们向着理想的彼岸起航时,家扬起了风帆;当人们在人生竞技场拼搏时,家在为他鼓劲;人们越过一座座山峰,涉过一道道险水,披风沐雨,摘取成功的果实时,家总是一座山,在沉默中给予坚挺和意志的力量。

当安达尼亚号游轮缓缓地停靠在码头时,哈德莉明显感觉到自己到家了,空气中的味道也不一样了,有一种似曾相识的味道。刚一下船,夫妇俩就被一群热情好客的朋友围住了,多年未见,感情就像一瓶陈年的美酒,一开瓶就香气四溢。

哈德莉准备住在一个家庭旅店,准备分娩,因为医生说孩子可能会晚产,要到十月底或者十一月初才能正常生下来。海明威有点等不急了,他希望立刻能做父亲,享受人生的另一种乐趣。

他去《明星日报》找约翰伯恩,但发现报社的老板换了,他并不认识海明威,也不熟悉他的文风和才华,所以当即决定让海明威做一般的工作。这还意味着,海明威的名字不仅不会被列入名人栏里,还得接受枯燥的城外采访任务。

海明威现在开始想念巴黎了,他的内心还惦记着自己即将出刊的那几篇文章,《明星日报》的日常工作让他觉得既乏味又毫无生气。

这几周的采访生活简直折磨得他受不了,他一刻也不愿意在报社再干这样的活儿,有时干到一半儿就独自回家了。《明星日报》的老板气得咬牙切齿,满世界找他。

也正巧,十月九日那天晚上,雷电交加,海明威正在回家的路上,哈德莉肚子开始剧痛。康纳布尔太太把她送到附近的医院,医生说要提前分娩了。

第二天凌晨,婴儿出生了,谢天谢地是个男孩儿。海明威赶到医院时,激动兴奋的心情简直无法用言语形容,他激动地不停跺着脚,双手敲打着医院的雪白墙壁,好一会儿没有说出话来。

他们的孩子很美,头发像海明威,是暗褐色的,一对蓝色的大眼睛,有七磅五盎司重,胖乎乎的,显得非常可爱。最有特征的还是那只鼻子,像极了海明威的父亲。他对哈德莉说,婴儿的鼻子使他看起来像西班牙的国王。甚至他们给婴儿所取的名字也带有西班牙的风味。为了向婴儿的母亲和斗牛士维拉尔塔表示敬意,他们替婴儿取名为约翰?哈德莉?尼卡诺?海明威。

孩子没出生几天,烦心的事儿就找上门了。报社又要派海明威到纽约去,哈德莉像发疯一样的愤怒和无助,她写信给明星报的老板说:“我的宝贝男人没有给丝毫的温暖和安慰,他一来到医院,就因旅途的劳累而疲惫不堪,虽然后来好一些。昨天是十月十一日,他在办公室被那毫无良心的人责骂一顿,说他在回报社汇报工作之前不应该先到医院来看我和小孩,我打算在我身体恢复过来以后就尽快离开这个地方。在这里简直太可怕了,真是无法形容,也不值得留恋。要是我们在这里多呆一个时候,我的宝贝男人就会被伤害,甚至被害死。他几乎已经发疯了。我们本来应该高高兴兴的,可现在我们的心情却万分地沉重。”

婴儿一天天长大,看着他,仿佛一切都那么生机勃发,他身体非常健康,渐渐不哭了,转而会对爸爸妈妈笑了。后来海明威在文章里说,他对小宝贝的爱越来越深,无法自拔。

如今,海明威可以算是一位成熟的作家了,书柜里整齐地摆放着他自己出版的一些书和诗集,美中不足的是,他的创作并没有引起美国文学界的注意。

此外,在新闻报道方面,他现在只给《明星报》撰写一些特写稿件。他经常跟人说他要回巴黎去,等孩子稳定后立刻就走。他对加拿大的感觉坏极了,在这里,根本没有地方施展他的才能,就好像巨龙被困在了浅滩的感觉,走投无路之感跃然心间。他也突然悟出了为什么有些人会自行了断,当前方的路一片迷茫之时,人容易产生幻觉。

海明威性格上最大的特点就是喜欢言过其实,喜欢过分的夸大自己的优点和客观环境的恶劣,就像他自己形容在多伦多的这三个月,“这三个月差点毁了我十年的写作生涯”。

失望绝大多数是来自期望值的过高,他原先抱着极大的希望来到多伦多,但无情的现实让他无比地苦闷。

失望的生活中总会有惊喜的,《我们的时代》这本书出版了,封面上有着海明威大大的肖像画,这是他最喜欢的设计方式,帅气的拳击画像让他自己看了都砰然心动。虽然只印了三百多本,但他还是迫不及待得寄出五十多本作为圣诞礼物送给好友。

期间,他抽空回了次家,哈德莉没有跟着去。路途遥远,带着婴儿不太方便。格莱斯真心为他的儿子各方面的进步感到高兴,他现在像个男人了,当一位母亲看到自己的孩子有出息时的心情是旁人无法体会的,是一种无法用言语能形容的快感。

海明威夫妇马上就要离开多伦多,去纽约来一场漫长的旅行了。他一点也不留恋这个地方,当火车头喷出阵阵白烟,车厢渐渐蠕动时,他内心的激动溢于言表,他根本不想回头再看多伦多一眼,这个讨厌的城市,留给他的只有灰色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