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启汉在汉口的几天里,看到白崇禧的态度相当顽固,他每天还在那里忙于听取军事情况汇报,亲自部署武汉防御工事。当时守备武汉外围的是桂系部队第三团张淦,所属第七军军长本一、第四十八军军长张文鸿,每军三个师,是桂系部队硕果仅存的“精华”。桂系的另一部队第十兵团徐启明,所辖第四十六军军长谭何易、五十六军军长马拔萃,多系新兵,驻江西南昌、九江一带。
7日上午,白崇禧巡视汉口城防工事,他问黄有没有兴趣同他一起去走走。黄答应去,想借机会看看他的城防工事到底如何。黄虽然不懂军事,也不妨看个概貌。但后来他又变卦,叫黄不要去了。他说:“看你有点感冒的样子,还是不要去吧。”午饭后,黄利用午休前时间,故意问白崇禧:“城防工事怎么样?能抵挡得住吗?”
他皱起眉头,半晌才说:“靠不住,靠不住。”黄又问他关于安庆的问题。他说,已电调刘汝明部去安庆和桂军换防,但还未见刘部行动。黄乘机进一步对他说:“最好把我们的部队(指桂系的部队)全部集中到武汉来,只要我们按兵不动,就可以避免和共产党军队冲突。必要时,全部撤退回到广西去,静观时局发展,再作打算。”白崇禧沉思一会儿说:“现在还未到此地步,再过一些时候,长江水涨,共产党军队要杨渡过长江,也不那么容易的。”
8日,忽接刘仲容从南京打来电话,白叫黄接听。刘在电话中说,他前天从北平回到南京。黄想一定是毛泽东、周恩来要他回来的。同来的还有朱蕴山和另外一位先生。他们已在南京见到了李宗仁,但主要的还是想到汉口来见白崇禧。黄当即问白意见怎样?白说:“叫他们莫要到汉口来,明天我们去南京见面。”
9日上午,白崇禧和黄启汉以及几个随从人员乘飞机到南京,飞机场上受到夏威、李品仙(不知他们什么时候来到南京)、邱昌谓、韦永成、程思远等人的欢迎。黄先跟他们一起到大悲巷“白公馆”坐了一会儿,随即到傅厚岗“李公馆”住下。李宗仁问黄启汉在武汉和白崇禧谈得怎么样?黄说没有什么结果。关键在这一次,白和夏威、李品仙都来了,大家应好好地谈一谈。黄提醒李,一定要考虑我们自己(指桂系)的去向,再不能犹豫不定了。黄请他特别注意,要马上解决调一师桂军来南京保卫的问题,因为黄当时寄希望于李多于对白。黄想到周恩来的指示,希望李宗仁在任何情况下不要离开南京,那么,调一师桂系部队来保卫李的安全,是十分必要的。
当天下午,夏威和李品仙来见李宗仁,李叫黄把在北平联系和谈情况,对他们两人详细地讲一讲。过后,夏威在黄启汉面前没有什么表示,李品仙却恶狠狠地说:“共产党的话听不得。”黄说:“事到如今,不听共产党的话,那就只好再听老蒋的话啦,还有什么别的路子吗?”李品仙没有再说什么。沉默了一会儿,黄告辞了。
晚上,李宗仁、白崇禧、夏威、李品仙四人在小会客室里关起门来密谈至深夜。第二天早上,黄启汉问李宗仁昨夜商量怎样?李宗仁情绪很不好,冷冷地答道:“没有怎么样。”黄再问关于调一师桂军来南京的问题决定了吗?李宗仁气急败坏地说:“调来干吗?调来守住南京,还不是瓮中之鳖!”过了一会儿,他又愤愤不平地说:“就说要调来吧,我也不能作主。”从他的语气可以看出,他们之间(即李、白之间)意见很不一致。过后,李宗仁听说,那天晚上主要是白崇禧讲的多,而且有许多话是抱怨李宗仁当空头代总统,不管用。他们讨论了怎样进一步逼蒋介石交权的问题,因为蒋介石名为引退,实际上是在溪口指挥一切,李、白都甚恼火,但又拿不出一点具体的有效的办法来对付他。
10日,黄在白崇禧家见到朱蕴山和刘仲容,知道他们此来主要是要做白的工作。后来,他们多次和白谈话。有一次刘仲容还在白借名游玄武湖,在游艇上从容谈了半天,但都没有什么结果。白崇禧始终要以长江为界,组织联合政府,实行南北分治。他也不考虑桂系单独行动的问题了,口口声声要“全面和谈”、“全面和平”。12日,刘仲容和朱蕴山等乘飞机回北平。之后,李宗仁、白崇禧、何庆钦等,一度酝酿公推于右任和加派邱昌渭、韦永成还有其他几个人作为非正式代表再去北平活动。他们(李白、何等人)以为可以在和谈中漫天付价,虚与周旋,拖延时间,待长江水涨,就有渡过危机的希望。他们万想不到中共中央、毛泽东早就识破了他们的阴谋,在张治中为首的南京国民党政府代表团到北平的半个月内,就根据毛泽东、共产党提出的8项条件进行谈判,达成“国内和平协定”8项24款,于4月16日由黄绍癝和屈武带回北京,限期4月20日以前签字接受。
4.4“文白无能,丧权辱国”
4月16日,黄绍癝和屈武由北平飞回南京,何庆钦、白崇禧、张群、夏威、李品仙及一大帮国民党高级军政人员都到机场欢迎。他们把黄绍癝接到李宗仁官邸。接着白崇禧、夏威等人也来了。李宗仁和一帮桂系头目,带着焦急的心情望着黄绍癝,等待他拿出“国内和平协定”来,先睹为快。黄绍癝先作一番说明。
他说的北平谈判中,南京去的代表已尽了最大努力,经过激烈的争论,三番五次的修改,才力争得到如今比较好的条件。他举例说,毛泽东提出的8项条件中的第一条惩办战争罪犯问题,是最棘手的问题,经过多次讨论,决定一块战犯如能认清是非,确有事实表现,有利于和平解决国内问题的,都准予取消战犯罪名,得到宽大待遇。这既坚持了原则,又灵活动用区别对持,比较合情合理。他又举关于改编军队问题为例,商定由双方派出人员组成全国性的整编委员会,分两个阶级进行整理改编军队,而且没有时间限制;关于组织民主联合政府问题,中国共产党负责保证南府中,包括南京政府方面的若干人士。在民主联合政府成立之前,南京政府各院、部、会,仍暂行使职权。黄说,能取得这样的协议,已经是很容易了。
黄绍癝提醒大家,我们(指国民党)现在所处的地位,既不是1925年时地地位,也不同于1937年时的地位了,大势如此,谁能改变?白崇禧一面听黄的讲话,一面翻阅黄带来的“国内和平协定”。他看完之后,怒气冲冲地对黄绍癝说:“亏难你,像这样的条件也带得回来!”他站起来向外走了。李宗仁则默不作声。
随后,李宗仁、何应钦一连两天在“总统府”召开会议正式讨论“国内和平协定”的问题,并由张群带着“协定”去溪口向蒋介石请示。与此同时,李宗仁又连续两晚邀约白崇禧、李品仙、夏威、邱昌渭、程远思等桂系头目开秘密会议。他没有叫黄启汉参加这些会议,可能是已对黄不大信任了。黄也不在乎此。黄启汉断定李宗仁不会签字接受,也不可能自己作主。果然,张群带文件去溪口请示蒋介石,蒋大骂“文白无能,丧权辱国!”到20日那天,南京正式宣布拒绝了。
4月20日子夜,人民解放军百万雄师横渡长江。21日,毛泽东、朱德发布《向全国进军的命令》。23日,人民解放军占领南京,国民党反动政府覆灭。
4月21日晚12时,南京代表团接到李宗仁、何应钦电报:
张文白兄并转行严、力子、云亭、为章诸兄暨代表全体同志:共方本日广播毛朱对共军之命令全文已悉,此间迎代表团之专机应于何日飞平,请洽妥电告。兄等此行劳苦,事虽未诸,俯仰无愧,谨先奉慰,诸容面罄。
南京代表团面临抉择:是回南京还是留北平?大多数人认为:和谈失败回去,绝不会有好结果,徒作无所谓的牺牲,毫无意义。还是认清形势,明辨是非,留在北平,静待形势发展,再为和平努力。首席代表张治中则天真地认为,代表团是为和谈而来的,和谈既已破裂,自无继续留在北平的必要。同时,代表团是南京政府派遣的,任务终了,理应回去复命。别人不回去可以,他是首席代表,论情论理都不能回去复命。
4月22日,张治中复电南京,请于23日派机来北平,预定24日回去,同时通知中共方面。
周恩来得到张治中坚持回南京复命的消息后,当即赶到六国饭店和张治中谈话。周恩来说,这次和谈,活动紧张,大家都辛苦了,应该好好休息。双方代表团同意的《国内和平协定》竟然为南京政府所拒绝,彼此都感到十分遗憾。目前形势发展迅速,仍有恢复和谈的可能。即使退一步说,全面的和平办不到,亦可能出现一些局部地区的和平,这个协定还是用得着的。
张治中在谈话中,向周恩来强调了“复命”的理由。西安事变的时候,周恩来晚到了一步,张学良陪同蒋介石回南京的飞机已经起飞了。天真和轻信,铸成了张学良被无期监禁的悲剧。周恩来每每想到这件事,就感到十分痛惜。因此,他非常诚恳地挽留张治中,说,现在的形势,你们无论回到南京、上海或广州,国民党的特务是会不利于你们的。西安事变时,我们已经对不起一位姓张的朋友,今天不能再对不起你了!
周恩来的话真挚、温和而又坚决,张治中被深深地打动了。中共代表们也先后到六国饭店看望南京代表,进行劝留。林伯渠、李立三劝他们说:过去在重庆、南京谈判破裂后,我方代表并不撤退,保留未来和谈恢复的接触,现在挽留你们,也是同样意思。你们留下来,也就是坚持和平的主张,是对和平的支持。
4月24日,国民党派的专机到达北平,并带来了何应钦23日写给代表的信。信中说:
文白吾兄并转邵、章、李、刘诸兄均鉴:此次和平谈判,经兄等尽最大之努力,仍未能克底于成,此属国运使然,凡我爱国之士,莫不同声悲叹。兹特派专机来平,敬祈与全国同人即日径飞上海为盼。
专此敬颂中勋安。
弟何应钦敬启四月二十三日
经中共代表团恳切挽留后,南京代表团表示坚决留下。同时,周恩来指示上海地下党组织,秘密将张治中的家属随专机送到北平。张治中无后顾之忧,也不再坚持“复命”了。他还写了一封复信,由留平代表签名:
敬之院长先生:
李民欣先生带来二十三日手中奉悉。和谈破裂以后,同人等正待命南返中,二十二日晚间接奉德公电话,谓于翌日派机来平,当即转告各同仁准备南行,并即函告共方查照。旋由周恩来、林祖涵、李立三诸位分别访问同人等,坚相挽留,并表示随着将来新的形势发展,尚可续为和平努力等语,曾于二十二、二十三两日两电并于二十三日晨以电话向南京请示数次,皆未得通。昨闻中央公司今日有机来平,复与共方洽商,申明必须南返理由,冀其同意,然周仍诚意挽留,未肯同意,似此只有暂留静待而已。尚祈亮察。再同人等此行未克达成任务,万荷李代总统与先生函电相慰,殊深惭于!并请为转陈德公为祷。专此奉复,敬颂勋绥。
四月二十四日国民党方面的专机带着这封信于4月25日飞回去了。张治中留在北平,思想上很矛盾,感到很苦闷。毛泽东、周恩来等亲自和他谈话,帮助他解开思想上的疙瘩。
周恩来诚恳地对张治中说:“你还是封建道德,为什么只对某些人存幻想,而不为全中国人民着想?为什么不为革命事业着想?”
这些话既尖锐,又中肯,对张治中的触动很大,他逐渐弄通了思想,决心同蒋介石决裂,投向人民,皈依革命。
6月15日,国民党中央社发出电讯《张治中在平被扣详情》。
6月20日、22日,中央社又相继发出电讯,说张治中又在北平策动和平,受了中共的“唆使”,离开北平,行踪不明。张治中不能再保持沉默了,他在6月26日发表了《对时局的声明》。《声明》说:
我现在北平所过着的是闲适自在的生活;而且引起一种欣喜安慰的情绪,与日俱增。为什么缘由呢?我居留在北平已八十多天了,以我所见所闻的,觉得处处显露出一种新的转变、新的趋向,象征着我们国家民族的前途已显露出新的希望。就是中共以二十多年来的奋斗经验,深得服务人民建设国家的要领,并且具有严格的的批评制度,学习精神,和切实、刻苦、稳健的作风。这些优点反映到政府设施的,是有效率的、没有贪污的政府。反映到党员的行动的,是俭朴、肯干、实事求是的军政干部。尤其中共所倡导的新民主主义,在现阶段看来,实与我革命的三民主义之基本要求相符合。综合说一句,这都不是过去我们国民党所表现于政治设施和党员行动所能做到的。
我们既然无能,就应该让给有能的;自己既然无成,应该让给有成的。目前大局已演变到此,我觉得各地同志们应该惩前毖后,当机立断,毅然决然表示与中共推诚合作,为孙先生的革命三民主义,亦即为中共新民主主义的实现而共同努力。至于我们国民党,早就应彻底改造,促进新生,才能适应时代,创造时代,达成我们革命党人应负的历史使命。在目前,我们如果把眼光放远些,心胸放大些,一切为国家民族利益着想,一切为子孙万代幸福着想,我们不但没有悲观的必要,而且还有乐观的理由。国家要求新生,也正在新生;人民要求新生,也正在新生,为什么我们国民党和个人独甘落后,不能新生呢?
张治中的声明在当时产生了强烈的反响,对于进一步分化国民党内部,推动各地起义起了一定的作用。北平和平谈判实际上揭开了新政治协商会议的序幕。这场斗争揭穿了国民党反动派假和谈的阴谋,宣传了中国共产党将革命进行到底的基本立场,深刻地教育了人民,教育了一些曾幻想走中间道路的同盟者。南京代表团的全体代表后来都参加了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会后都参加了政府工作,对于新中国的建设事业,作了积极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