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仪容
记得上学的时候学过一首诗,温庭筠的《望江南》——梳洗罢,独倚望江楼。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肠断白苹洲。
这首诗刻画的是一位思妇在江楼期盼丈夫归来的图景,原本跟我沾不上丝毫的关系,不过我最近的脑子总是很乱,思维不知道怎么就跑得没边没影,大概只是起头那一句“梳洗罢”,让我联想至此。
出门之前小丁又给我整理了足足半刻钟的仪容,他说孟太后是个事事挑剔的人,尤其是仪容外表甚为在意。我觉得她这种人很肤浅,看重外表的人多半是不重视内涵的。
梳洗罢,梳洗罢,一个人要是天天注重这个,他也就不用做别的了,每天梳个头,更次衣都要一两个时辰,要不说常日无聊,宫中的女人每天就都是盛装打扮好了,坐在窗前看看风景,一年一年地熬下去。
我日后的生活估计就是这样的,想想都渗得慌。
出门又是坐轿,这几天坐的轿子简直比我半年来走的路都多,不过我倒是没有可抱怨的,小丁他还一直在外边走着呐,今天雪停了,太阳不错,明晃晃地映在雪地上,雪也开始融化了,分外的冷。
下雪不冷化雪冷啊。
我捧着手炉,心中盘算待会见了太后该怎么说,她一定清楚我和阿焱的关系,昨天的事她肯定也将细节了解的分毫不差,直觉上感觉她不会轻易放过我的。
有一种凶多吉少的危机感。不过还得硬着头皮上,我发现这几天我的头皮都快硬过木石了。
孟太后住的地方叫“天仪殿”,名字非常气派,小丁原本没打算跟我一道进去,据说是太后不喜欢太监,这个我就不明白了,历史上的众多太后,比如说吕后、慈禧之类的都是十分亲信太监的,那两位都是听来的,现在我总能见着一位真的不能再真的太后了,居然还是个另类,让我非常郁闷。
一个看起来品阶不低的女官出来通传太后懿旨,说天寒命丁公公一道进去,小丁显然意外的很,看了我一眼很是踌躇。我想了想道,“既然是太后的懿旨,你就跟我进去就是。”他这才跟在了我身后,有人打起帘子迎了我进去,转过两道屏风之后是正位,一个看起来还十分年轻的女人正靠着锦垫闭目养神,一侧坐着个漂亮的过分的女子。我偷偷瞥了一眼,觉得她的身形很像洛公主。
我走过去,先拜再叩,声音响亮,“侍君沈慕伊见过太后!”
孟太后缓缓地抬起头来,上下把我一打量,皮笑肉不笑地说了句,“沈侍君大喜了,看起来气色着实不错!”
又是这句大喜了,我听的耳朵都要生茧子了。
偏偏还得假模假样的客套,“托太后的福,臣一切安好。”
孟太后点了点头,“看座吧。”
一旁有宫女过来,“沈侍君这边请。”
“谢太后!”
我在洛公主的对面坐好,她居然还冲我点了点头,一双清丽的眼睛暗含秋水,我不着痕迹地观察了她几眼,发觉阿焱的这个妹妹姿容居然不在她之下。
也难怪,有这么绝色的母亲,女儿当然不会差到哪里去的。
上了茶,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我索性端起茶盏来慢慢地品,说也奇怪,来的路上心里一直打鼓,忐忑不安,现在反倒沉静多了,我就是这么个脾气,之前紧张,可一到了台面上就坦然,表面上很过得去。
孟太后终于有了动作,她先是理了理云鬓,她的一头鸦黑长发梳作了流仙髻,戴着凤凰衔珠的金钗,绾着翡翠的长簪,插戴着赤金的步摇,一双耳垂丰厚,两颗硕大的明珠熠熠生辉,颈上戴着一挂南珠串,身穿刺着万朵金莲的华服,一团富贵气。脸上该是薄施了粉黛,隐隐露出的肌肤还是很细腻的,看上去不比自己女儿差太多。
以前听公司里的女同事讨论什么什么化妆品是宫廷秘方,美容养颜,原本我还不以为然,今次见了这孟太后,才知道这宫廷秘方倒不是吹出来的,她要么是驻颜有术,要么就是极会保养,四十几岁的人看起来足足年轻十岁。
阿焱的母亲辞世的时候刚满四十,她原本是先皇的结发之妻,在先皇没有登基为帝的时候就嫁作了正妃,不过性子太过柔弱,事事忍让不懂邀宠,她明明是正宫皇后却被后来者居上,这孟氏太后当年入宫的时候要比她年岁大上许多,按说年轻漂亮这一面不占什么优势,可孟氏成熟妖媚,又懂得如何侍候男人,很快就爬上了高位,并且生下了二公主褚洛,先皇子息单薄,就只有这么两个女儿,孟氏母凭女贵,一时气焰无人可当,直逼皇后。
当年就连阿焱也误会了自己的父皇,以为他的一颗心全放在了孟氏的身上,不顾自己母后,谁料到后来结局会是那样,一个是郁郁而终,一个则是悔不当初,失去了才知道痛惜。
这帝王之家的感情,总是这么七回八绕的,就是算有真心,也要藏的严严实实,生怕被别人看出来似的。
“沈侍君来的不巧,刚刚皇上才离开。”孟太后的话总是说的漫不经心。
“陛下真是孝顺,记得天天来向太后请安。”我笑的也不那么真心实在。
耍心机也许我比不过你,但要比谁更虚伪,我可是当仁不让。
之后谁都没再说话,一时冷场,孟太后从身旁女官手里接过了一柄小小的银刀,细细地剔着指甲,拜我当年修过的那门心理学所赐,我从她的抿起的唇角看出了她的心中,其实是有点紧张的。
真不知道她在紧张什么,明明处于劣势的是我好不好。
洛公主突然开口,她的声音听起来一如她的人,清冽而高远,像是雪山上融化的一线雪水。她说,“沈侍君忽蒙圣宠,近来春风得意?”
一开口就扎刺儿,就算我和她立场不同,她也不必这么针锋相对吧?
这样的人,最难应付,“在宫中,要时时提醒自己谨言慎行,即便是真的喜不自禁,也要埋在心底。”我说的足够谨慎,相信不会让她挑出什么毛病。
紧接着孟太后道,却不是对我,而是对我身后的小丁,“丁公公!”
小丁赶紧站出来应了一声“是,恭听太后教诲。”
孟太后“和颜悦色”地说道,“你要仔细着些,好生照看沈侍君,况且皇上近来受不得‘累’,听底下奏报说是一连两夜,皇上都与沈侍君在一起,哀家也明白,年轻人么,久别胜新婚,只不过——”她话锋一转,“有些事,千万叮嘱你主子有分寸些。”
她这话说的再明白不过,分明是讽刺我对阿焱……这话真是从何说起呢,即便我也是个妖媚惑主之流,可阿焱有孕在身,我是绝不会这个时候还爬上龙床邀宠的。
我还不至于这么禽//兽的!
她……她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也亏得她脸皮厚,一国之母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小丁尴尬万分,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只得把身体躬的低低的。
一旁的洛公主脸色有点红,她云英未嫁,大概是听不得这些话的,咳嗽了一声对着孟太后道,“母后,沈侍君是个识大体之人,这些事又何必劳您费心嘱咐呢。”
奇怪了,她居然会替我说话?这真是我今天听到的最好的一个笑话了。
估计孟太后还是想说什么的,这时却出人意料地闭上眼睛,单手抚了抚自己的脸颊,我登时明白,起身行礼道,“太后乏了,臣便不打扰了,先行告退!”
孟太后没有睁眼,只是挥了挥手,我带着小丁无声地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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