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焦点
洛公主走了很久之后我都一动不动地坐着,手边的那盏茶热了凉,凉了小丁给我换上新的,结果还是凉到透,我都没再喝上一口。
脑子根本不够用,我不知道现在应该怎么办,小丁出去打探了一番,回来禀报说洛公主所言非虚,她不是来吓我的,她说的都是事实,我现在已经成了朝中众臣议论的焦点,更是直接和孟氏站在完全对立的面上,左相他掌控着嫣朝的军机要务,朝中大大小小的事情他都能插上一脚,我虽然身处内宫之中,不必直面那些风雨,但既然已经成了众矢之的,没有人能保的了我万全。
也许,就连阿焱——都不行。
大概我一开始就做错了,后宫不得干政,后宫不得干政,这不但是宫规,是祖训,更是禁忌,我还是太小看了后宫的风云了,真是步步惊心,稍有行差步错就真的会身败名裂,也许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相比起我自己,我更担心阿焱一些,毕竟我没有直接面对着一干朝臣的责难,想必她为了保我,分外耗费心力。
很想到她身边去看看她,告诉她没有关系的,就算是她不得不因此惩处我,我还是会留在她的身边,除非死亡将我们分开。
一整天,又在担忧和不安中度过,小丁恪守太医的嘱咐,非要我卧床休息,我拗不过他,只得上床躺着,偏偏又睡不着,脑中翻江倒海的,一直苦苦想着对策。
其实——想了也是白想。
后宫干涉朝政,这个罪名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只不过是我的这次干涉直接触动了朝中最有权势的孟氏一系,如果我是孟左相,我会选择直接杀掉以除后患。
我并不贪生怕死,我只是怕留下阿焱一个人,独木难支。
第二天,我的病情又有反复的征兆,小丁急的额头直冒汗,这次请来了太医院正,仔仔细细地给我察看,望闻问切,又是把脉又是翻眼皮看舌苔的,我简直烦不胜烦。
结果还是得吃药,这一回我没再表现出丝毫不耐烦,直接把碗一端,眼睛一闭,苦涩的药汤咕咚咕咚地就送进了喉咙,再被我大口吞下。
药是一样的苦,一样的气味难闻,不过我强迫自己要好起来,这个时候,我千万不能被疾病缠身。
阿焱一直都没驾临,她也不曾再昭我伴驾,只不过偶尔她会派人过来,送来些名贵的滋补药材,同时安慰我说不必忧心,先要把病养好。
这样一连几日,我足不出户,最多的,也只是在院子里晒晒太阳,已经隆冬了,那几天的太阳却出奇的好,天也不冷,望着院子里的那棵合欢花树,干枯的枝桠箭一般地指向晴空,我突然间想起来,杨侍君不在了,没有了他的打理,那品梅轩的梅花,应该不会再绽放了吧。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尽管小丁尽心服侍,医药不断,我的病却还是好的很慢,后来虽然不再发热,但又新增了咳嗽鼻塞等症状,每天两次的延医问药,太医院正已经成了我这里的常客。
而且,胸口上的那一道伤疤,近来总是隐隐作痛,有一次我竟然从梦中被痛醒,醒来之后茫然四顾,才知道,痛楚,竟然来源于左胸。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只记得宫里已经开始预备过年了,小丁指挥着手底下的小侍们洗洗擦擦,将文心阁收拾的焕然一新,我披着大氅坐在院子里看着他们忙碌,心里有短暂的宁静。
我虽人足不出户,但小丁却是我的千里眼顺风耳,他给我探来了不少的消息——一方面,南蛮来使还没走,一直住在驿馆中,等着嫣朝的女帝陛下示下,他们此行的目的非常明确,迎娶不到公主回国就绝不罢休;另一方面,为洛公主修建的道观正在紧锣密鼓地施工,阿焱拨银十万钱,专为此用,但是每每上朝,众臣都要为此事吵的不可开交,孟氏一系坚持尚公主,说的引经据典,头头是道,而支持阿焱的一干老臣则因为不明其中的原因,有点束手束脚,表面上站在阿焱这一边,但他们心里认为将洛公主远嫁并没有什么不好,偏偏阿焱不能挑明了说,此事一议再议。
同时,又有人把我架了出来,左相再次上书要严惩侍君沈慕伊,话说的极其讽刺,什么后宫干政,魅惑女主,刚刚得蒙皇宠就如此任意妄为,此人若是留在后宫,必然掀起波澜,宫中乃至朝廷将永无宁日,还说什么我分明就是觊觎皇夫之位,意欲从皇上的身后,站到皇上的身前来,真正其心可诛——说的我跟那妖媚惑主的一代妖姬苏妲已没什么两样。
阿焱抵不住压力,只得颁下圣旨——降沈慕伊为从四品侍才,闭门思过,非昭不得擅离寝宫一步。
那天魏公公来宣旨,我跪在当下心里苦笑——得,日子又过回来了,我这侍君还没当满一个月,现在已经连降****,又要闭门思过。
幸好阿焱手下留情,没把我打入冷宫,那种地方我听多了,阴森可怖,就算我是个男人也还是相当畏惧的。
魏公公宣旨毕,我大呼三声万岁之后站起来接过那明晃晃的卷轴,说道,“有劳魏公公了,不知我何时搬出去?”
魏公公听了惊骇,“沈侍才说哪里话?陛下的旨意明明白白,侍才不得擅离寝宫一步。您还想上哪里去呢?”
我奇怪,“我现在只是区区一个侍才,宫中像我这样品级的不下数十,臣莫不是还有资格独占一宫主位?当然得搬出去,去住侍才们的‘大杂院’了。”
侍才,从四品,在后宫中算是地位低等的一级,没有资格独住一殿的,一般都是三四人合住,我听小侍们说过,暗地里他们将那些不得宠的主子住的地方戏称为“大杂院”的。
也许是我这话太过惊世骇俗,魏公公瞪圆了眼睛,“沈侍才玩笑了,陛下的旨意里并没有说要主子迁出文心阁,您毋须多想。”
我暗自吃惊,屏退了旁人,对着他耳语,“公公,陛下这么做,于理不合吧?”
魏公公言道,“将主子降级,陛下已是于心不忍,哪还能在日常供奉上亏待了主子呢?主子放心,陛下暗中吩咐,您不必迁出,且这文心阁的供养,依循旧例。”
我“哦”了一声,想了想又问,“那——不怕有人说闲话么?”
魏公公是阿焱的心腹,最是忠心不二的,对他说这些话我从不会避讳什么。
“左相他们的意思,是要打击主子,但又不想主子和外人多做接触,这样其实正合了他们的意,主子安心‘闭门思过’,奴才估摸着,早早晚晚的,陛下还是要恢复主子的身份的,况且,您是贵人,将来——贵不可言呐。”
魏公公离去之后,我一直琢磨着他的话,我知道他懂些相理,看人是极准的,他说我将来会贵不可言,真不知道这个将来,是什么时候,以我这多灾多难的遭遇,最好是能活着等到。
也罢,虽然连降****,但日子还是一样的惬意,我唯一遗憾的是不能再见到阿焱,也不能再为她分忧解劳。
后来,小丁偷偷告诉我,我的父亲沈尚书,因为儿子“触怒天颜”而遭到贬谪,他也跟着倒霉运,官降了不止****,礼部他是管不着了,南蛮请尚公主一事也不再是他的分内。我听了反倒觉得不错,礼部现在是谁做尚书谁倒霉,尚公主这件事搁谁都是一个烫手山芋,不管倒好,省的处于风口浪尖上,一个不留心,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同我一样,阿焱这是变相地在保护我们全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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