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装点
腊月二十三，宫中过小年。各处宫室都张灯结彩，一片喜气洋洋。
虽然我还在“闭门思过”之中，但过年终归是一年一度的大节，我这一向冷清的文心阁也少不得要装点一下，小丁在滴水檐下挂起了大红的灯笼，夜幕刚刚降临就点起来，红彤彤的，看着讨喜。
以往大小各个节日都是宫中份位最高的孟侍君主持，这次也不例外，他早早地送来了过年封赏的年礼，区区一个侍才能分到的着实是少得可怜，以我这文心阁的规制，甚至不够我打赏宫人的，不过，阿焱也命魏公公悄悄地送来了丰厚的赏赐，第一眼看到时吓了我一跳。
虽是乘黑趁着夜幕送来的，但托盘上的黄绢被揭开时的珠光宝气还是晃花了我的眼睛——碧玉杯，玛瑙碗，赤金冠，象牙簪，内制的香袋荷包，头巾折扇，金银锞子并着绸缎布匹，样样精美绝伦，我惊叹过了之后就是苦笑，阿焱你这又何必呢，我足不出户不说，就算是出的去，一个侍才能穿戴使用的如此华丽么？平白招了人家猜忌。
一道送来的还有一盏玻璃宫灯，样式精巧，浑圆的玻璃罩子下结了彩色丝穗，迎风飘拂，玻璃上雕了花，贴着金箔剪成的花鸟，点了蜡烛的时候光线明亮，能照见身周一丈方圆。
这个时代还没有玻璃，这应该是从遥远的西域进贡而来的，一盏玻璃灯，价比水晶。
我一见就舍不得松手，一直抱在手里。魏公公见了，笑了一声，倒不是不屑或者鄙薄，他已经年逾六旬，先皇怕宫女将公主教的阴柔小气，所以阿焱一向不由宫女教养长大，而是魏公公一手将她带到了十八岁，他是真心望着阿焱好，爱屋及乌，自然而然地，对我也是另眼相看。他见我转过眼来看他，躬身道，“陛下念着主子呐。”
说起来，他这是宫里的总管太监，内廷品级是四品，比我现在还要高上一级，但他对我还是毕恭毕敬地，开口闭口都是“主子主子”的叫个不停。
我看着他鬓边斑白的发丝，心里觉得有愧，从刚才阿焱赏的金银里面挑出个头最大的递给他，实际上我也不知道这是多少，只是觉得这样才能表达我的心意。
魏公公推辞，“主子，奴才不敢收如此重礼。”
“魏公公，我小的时候也承蒙您多番照顾，现在我不能长在陛下身边，就请您多多照顾她，这些不敢说是我赏给您的，就是送，送给您表表心意。咳，我区区一个侍才说这些恐怕也是冒犯天颜的，不过，您是能明白我的心的吧？”
魏公公跪倒在地，双手高过头顶，这才接了我递给他的银子，“主子不必担心，皇上是奴才从小看着长大的，主子也是，您自从十岁入宫伴读，奴才就看出主子人品非凡，总有一天是要和陛下走到一起的，主子现在虽然困顿，但终究有一飞冲天的机会。还请主子定要宽心，来日方长。”
他说的诚恳，我听的感动。想来在这人人唯利是图的宫中，他这样的人，着实不多见了。
送走了魏公公，我捧着那盏玻璃宫灯仔细地看，玻璃，这种东西在两千年后的现代司空见惯，可以说是毫不值钱，可在这里，就是唯一了。阿焱肯把这个送给我，她的心中，果然还是把我放在第一位的。
想着想着就笑了出来，我蓦地想起了红楼梦里边林黛玉送给贾宝玉的那盏宫灯，一样是用了稀罕的玻璃罩子，贾宝玉爱若珍宝，后来家道中落，他被下狱的时候，一直也还带着那盏灯，直到被无情的粉碎。
玻璃，脆弱的东西，有的时候，却承载了人生最为沉重的感情。
小丁见我笑，不禁也眉开眼笑，我看了奇怪，问道，“小丁，今儿什么事这么开心，也说给我听听。”
“奴才见主子一扫愁容，竟笑的如此开怀，这莫不是天大的开心事么？奴才当然跟着主子一道笑。”
我身体一震，嘴里说着，“你这孩子，越来越贫嘴了。”心中却不免想着，是啊，这么久没有见过阿焱，我总是郁郁寡欢，今天见物如见人，我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小丁从我手中接过宫灯，高高地挂在殿内，照的整个寝殿亮如白昼。
我正喜滋滋地看着那盏灯，小丁凑过来道，“主子，今儿是小年夜，过了今天就还有七天是除夕，按例各宫主子都是要向皇上献礼的，以求一个好兆头，若是哪宫的主子进献的礼物蒙了陛下的青眼，说不定还能扶摇直上，所以一到年关，各宫主子都是卯足了尽，挖空了心思，变着花巧地送上稀罕的玩意儿。主子您看，咱们要献什么？”
我没把这个放在心上，随口道，“不是还有七天么，不急。”
小丁转过来，正面对着我，“主子，话不是这么说的，您看您先思量准了，奴才瞧着需要什么尽早备下，主子今年起起落落，从天上到地下，如果能趁着这个机会重新做回侍君，不是又能长伴君侧，为陛下分忧解劳么？”
他这一番话点醒了梦中人，对，这倒是个机会。我沉吟了一会，不答反问，“小丁，上次我给你说过的乌鸡——你还记得么？”
小丁连连点头，“奴才记在心里呐，主子，您莫非是要……”
我对他眨眨眼睛，“明白了？明白了就尽早去办吧。”
小丁笑着应了声是，猴急地跑了出去。我在他身后哑然失笑，这孩子，平日里看着稳重，一急起来那可是九头牛都拉不住的脾气，现在天色已晚，他又上哪里找乌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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