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落水
“那……你愿不愿意告诉我，我究竟为什么会落水？”
“是啊，你为什么会呢？”洛公主突然伸手扯下了剑鞘上的那一串珍珠，柔韧的金丝将她包扎伤口的丝巾割破，连同她白皙的手掌也划出了道道血痕，同心结散开，珍珠一颗颗落下，有一些迸落到了地上，滴溜溜地滚动着，有一些则落入了她的手中，沾上鲜血。
“不就是因为这个吗？”她柔声道，将那个散开的同心结拿起来，“你和阿焱闹别扭，谁都不肯见谁，我以为有机会呢，去找你，见到你的时候你正拿着这把剑，对着那个同心结又哭又笑，哪里还像是那个英勇的少年将军呢，那一幕打碎了我的梦，我当时也是气昏了头，扯下了那个同心结扔进了湖里，谁知你会那么傻，不过就是一个同心结嘛，居然会不管不顾地跳进湖里去捞，结果呢，你甚至忘了自己不会游泳吧，救你上来的时候你整个人气息全无，就像死了一样，偏偏手里还把这个同心结捏的死死的。当时我吓坏了，幸好你醒了过来。不过，你就算醒了，可整个人都好像变了，你告诉我，是不是一个人失去了记忆，就会变成另外一个人呢？”她说的话让我像傻了一般立在那里，直到她走到我的面前，踮起了脚尖幽幽地望着我，我才骤然反应过来，那张近在咫尺的丽颜上带着意味深长的笑，我感觉后背的肌肤上蓦地起了一层寒栗，全身都开始颤抖。
“你说的……都是真的？”无法控制情绪，正如同无法控制那一段回忆如同潮水一般涌入我的大脑。我明白问出这句话有多么可笑，因为事实告诉我她没有说谎，一点点都没有，但我还是想要问，我不想相信，不愿相信这样的事实。
沈慕伊的确是死了，他就死在那个湖底，在他焦急地寻找着爱人亲手为他编织的同心结的时候，湖水令他窒息，夺走了他的生命，然后杯阴差阳错来到这个世界的苏铭的灵魂趁势进入了他的身体，现在的我，有着苏铭的灵魂，沈慕伊的身体，以及他全部的记忆和爱恨，活着。
一切的一切都已经明了，我的唇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什么都说不出来。
“还有一点……你没有说……”静默了许久，当我终于能够克制身体乃至灵魂的颤抖的时候，不知道我为什么会鬼使神差说出这样一句。
洛公主怔了一下，尔后笑，那种笑虽然美得动人心魄，却令我由衷地感到痛苦，因为——事情并非那样简单。
沈慕伊为什么会和阿焱闹别扭，不仅仅只是因为他不满于被圈禁在后宫的生活，而是……他觉得自己对不起阿焱。
就在刚刚入宫的时候，一次醉酒，他和洛公主，他们之间，发生了令他宁愿忘记也不想再记起的事情，也就是那一次，他才知道，原来那个骄傲的洛公主竟然也在爱着他，宁愿将自己的一切都献给他，那样疯狂的爱，令不该发生的，都已发生。
这就是她几度提及的“旧情”，之前甚至还曾用来作为威胁我的”把柄”，她或许是在小心翼翼地保留着那一段过往吧，在无人的深夜才敢拿出来偷偷回味，但她却不知道，沈慕伊已经将她视为珍宝的那段回忆弃之敝履，彻底遗忘。
那原本不是那段落水时所造成的记忆空白，只是因为跟洛公主有关的事，都被沈慕伊有意无意地压在了心中最深处，所以他连那一夜也一并忘记了，或许是他以为只要忘记了就不会有人知道，这样天大的秘密，说出去，会令他有“一失足成千古恨”的切肤之痛。可还有一个人，他错估了她的执着。
就是因为那份执着，洛公主才会在见到他对着一个同心结而悲伤的时候勃然大怒，她忍不住重提旧事，而沈慕伊，更是忍无可忍地跳下水湖，他死在了那一次的愤怒之中。
而这些，不能告诉洛公主，她以为只是我落水之后性情大变，却根本没想到沈慕伊已死，是因为她才死去的，而现在站在她面前的，是另外一个人。
如果她知道了会怎样？会悔恨交加，然后立刻用这把剑削下自己的头颅吗？
不，这不是我所希望的。
不管怎样，过去的已经过去，沈慕伊仍旧是沈慕伊。无论是我，还是他，我们对阿焱的爱不会变，永远……
深呼吸，让全身放松下来，我不能表现出丝毫的异样，于是我强撑镇定地问她，“那你觉得——值得吗？如果现在给你，你所想要的，你会不会感到一丝的后悔？想想你失去的，你会觉得等价吗？”看到她流血不止的手，我居然有一丝心痛。
我与这个女人，并非没有过交集，虽然并非我愿，但已经发生过的事情，任凭我怎样的悔恨都无法抹杀，而且，望着她的那张与阿焱有八分神似的脸，甚至那双眼睛，真是像到了骨子里，居然会让我有一种错觉。
从刚才听到那个消息开始，我就一直在心底告诫自己——是她，是她蛊惑了我，用这张脸。
“值得吗？我也曾经无数次地问过我自己，开始的时候我还有答案，不过随着时间渐渐的流逝，我所要的越来越多，我所失去的也越来越多，我已经不能再回头了，所以，值得与不值得，都无所谓了，那个答案，也就不重要了。”她强忍着泪水，脸上一直维持着笑容，那个笑容令人心惊，终于，她还是潸然泪下，一滴滴地打在她手中的珍珠上，尔后再一点点融入血中。
血色，都被那眼泪冲淡了。
“那么杨侍君呢？孟远彦呢？杨侍君因你们而死，孟远彦更是因为你才会身陷囹圄，死罪难逃！我看的出他是真心对你的，他对你的爱超逾了一切！你有没有想到过他？”
“是啊，我也知道，他也亲口说过，可是，我告诉过他，只要能够得到我想要的——不，应该说是我的母亲想要的，我是什么都可以牺牲的，你，应该很明白，不是吗？”
她的视线聚焦在我的身上，我突然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褚洛这个人，就像是永远都在手中持了一把双刃剑，伤人七分的时候不惜伤己三分。
是的，你牺牲了你所能牺牲的一切，包括名节，包括——爱，和未来。
真是一场博弈啊，你赌上了你的所有，只愿换取一个虚无的万众瞩目的位置，还有，你的母亲一句微不足道的夸奖。
在你的眼中，这些也许已经超逾生命的重量。
“你知不知道，我可以放过你？”我尽量不再去想那些事情，无论她的坚持和执着是什么，现在都已经无济于事。孟太后已经再没有力量辖制她了，也再没有人会用母爱来要挟她。
虽然阿焱没有说过什么，但我大胆地做出了这样的一个承诺，放过她也许会很艰难，但……我不想让任何人后悔。
“不可能的，我比你要了解我的姐姐，她虽然心肠很软，但她绝对不会让嫣朝的江山受到损害。她一定会杀了我，永除后患！”洛公主扬手将所有的珍珠都抛在地上，脸上带着一种决绝的笑，这种笑容，真是——很残忍。
是同胞相残令你如此哀伤吗？虽然外表是笑着的，但你的心中，已经痛到泣血了吧。我相信阿焱也会这样感觉的，所以我不能让这样的事发生。
“可能的。”我不想去看她的眼睛，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的眼中是温柔和内敛，没想到那是我仅有的一次见到她真实的一面，虽然那一次她是做给我看的，而那之后，她就一直冰冷到无法接近，因为那个眼神，我第一次说出了违心的话，“阿焱把处决权交给了我，我可以放过你，只要你不再回来。她……其实也是不想让你死的吧，毕竟同胞姐妹，血浓于水，亲情胜过一切仇怨，只要你……肯放手！”
“是真的？”她的眼中燃起了一阵希望。
“当然是真的，条件是你不再回来，忘记你的身份吧，去做一个平常的人，这个皇宫从此不再与你有关联。”
“你可以承诺？”
“是，我可以做出承诺，让我用江湖的规矩来表达我的诚意——击掌为是！”我伸出右手，“如果我违背了誓言，不能保证你的安全，就让我死在你的手上！”
“如果你骗了我，我会让这个誓言成真的！”她说的很认真，举起右手，响亮地击在了我的掌心。
誓约成立，褚洛不再背负着万劫不复的罪孽，同时，她也不再是公主，这个身份虽然崇高，但也许并没有让她快乐过一天。
*本文版权所有，未经“花季文化”授权，谢绝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