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承诺
天有些热,身上这套衣服又厚重,我无心再坐轿,干脆自己走出了简心殿,前脚刚走过照壁,想了想,又折回来,叫出小丁吩咐,“你去请魏公公出来,别惊动陛下!”
魏公公小跑着过来,“殿下,可是有事吩咐?”
我摇摇头,“只有一件事要问你。”佯装平静,我的心却再也难平波澜,阿焱她对我这样判若两人,究竟是为什么——我一定,要明白!
“公公辛苦了,昨日我心情不郁,才会说出那样的话,公公是这宫中的老人,人情世故看的透彻分明,不会对我有气吧?”我背着手,说这番话的时候,尽量让自己面上自然。
魏公公将腰躬的更低了,“殿下说笑了,奴才哪敢对殿下有气?请殿下吩咐,不拘何事,奴才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不拘何事?”我刻意强调了这四个字。
“是。”
“那好!”等的就是他的这个承诺,“那么请公公告诉我,陛下近来可是玉体欠佳?”
魏公公大概是没料到我意味深长的开场白之后居然只是问了这个,他略一怔忡之后道,“回殿下,确是如此。陛下近来不思膳食,夜不能寐,日渐憔悴,奴才也是暗暗着急,却无法劝动陛下。”
我的眉头骤然锁紧,“可有传太医?”
“传过,只是陛下嫌太医院正罗大人年老啰嗦,颇不胜烦。”
太医院正年老啰嗦?这个倒有趣,我想了想,那个太医院正确实是惹人厌烦,况且并不像是有真才实学的样子,沉吟之后我道,“陛下既是嫌他不好,为何不换一位太医?莫不是这太医院只有罗太医一人?”
“殿下有所不知,陛下玉体,干系天下社稷,万民福祉,若是太医院正都无法为陛下分忧,太医院的其他太医,更是万不敢替陛下诊疗。”
不敢?我冷笑两声,不是不敢,是怕抢了那太医院正的风头,无功反倒有过吧?没想到还有这么一茬,真是,先不说朝廷,光是一个小小的太医院,竟为名利惹出这种事端来,真是有必要肃整肃整,正想着,我猛地想起一个人来。
“魏公公!之前陛下曾因柳絮过敏而晕厥,那次为陛下诊疗的,似乎并不是罗太医?”
“殿下说的是,那番罗大人告假在家,前来为陛下诊疗的是他的嫡传弟子,名唤优白羽,是太医院的后起之秀。”
“哦?那这样说来,这个优白羽医术不俗了?”那个人,虽然年轻,但眼神清亮,为人处事又利落不拖沓,我仅见过他一面,却记忆犹新。
“是。就连罗大人都对他赞不绝口。”
“既然如此,就传这位优太医来为陛下请脉。”
魏公公抬头看了我一眼,为难道,“只是陛下……”
“陛下怪罪下来,自有我担待!”
魏公公无奈,应了声是,便吩咐身侧小太监去太医院传优白羽前来简心殿。我临走之前想起一事,道,“之后请这位优太医去一趟丰仪殿,就说孤有事要问。”
到了午间,刚用过午膳,那位优太医果然依诏到了丰仪殿。对我大礼叩拜之后,对我赐座并没有受宠若惊,反而言辞平静地躬身立于一旁。
我上下看了他几眼,顿时对此人的仪态大加赞赏,只不过,这赞赏是在我心中,并没有说出来罢了。
“优太医不必拘礼,孤只是想问问,陛下玉体如何?”
他倒也不隐瞒,实言道来,“陛下体虚气躁,寝食难安,虽无外症,但心事重重,长此以往,必将于玉体大有损伤。”
果然——我的心一惊,阿焱,你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以至于将自己折磨到了这种地步?经过了这么多事之后,我以为,你我之间,本不该再有秘密。
我也知道是自己一厢情愿了,从大婚之日起,她于我,陌生了许多,而且,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在逐渐瓦解着我们之间的信任。
并不是我个人疑神疑鬼,夏欧昨日的那番话,令我想了很多。
我走下座,来到优白羽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陛下这病,可有药能医么?”
优白羽微微躬了躬身,亦是不卑不亢,“殿下,心病还须心药医,恕臣无能为力。”
他如此直白,若是换了旁人肯定会治罪于他,但我偏偏就喜欢这种心直口快的脾气,也许是因为在这深宫之中见多了心机深沉之辈,反而对他备感亲切,“我明白了,以后你每隔七日就去为陛下请脉吧,即便是无药可医这心病,能让她发散发散也好。”
优白羽讶异地看了我一眼,随即应了。我则再度拍了拍他的肩。
翌日,朝堂之上,文臣武将山呼万岁,我坐在龙椅不远之处,刹那之间心中有一种莫名的激动——原来,这就是君临天下的感觉,真的是……难言其美妙。
怪不得每朝每代,为了这九五至尊之位有多少人前仆后继,谋朝篡位者有之,杀父弑兄者有之,不惜令天下血流成河,踏着无数尸骨才走上这个帝座的人更是数不胜数,我仿佛在这一瞬,明白了那些人的心境。
是的,这个位置,这个天下,足以引来无数肖想和觊觎。
但是权势也是束缚,得不到的人总是垂涎欲滴,而那些真正坐在这庙堂最顶峰的人,他们心中,是否真的否视这种感觉为享受?古往今来三皇五帝,多少朝代多少帝王,这其中,总有人不甘被禁锢在这个位置上,虽富有天下却唯独得不到心中所想。
譬如阿焱,我能清楚地看到十二道毓冕之后,那隐藏在她眼底最深处的疲惫和无奈。
当初——为什么坐上这里的人不是褚洛,不是那个心心念念要得到天下而不惜策划阴谋的洛公主,而偏偏是我的阿焱呢?
就因为一念之差,两个人……都要付出终生的自由的代价。上一代的恩怨,将在她们的女儿身上,更大限度的延展,不知道已登极乐的先皇后和现在幽禁后宫的孟太后,她们想到这里时,会不会后悔?
正出神地想着这些,阿焱的一语惊醒了我,她对一旁随侍的魏公公道,“宣旨吧!”
圣旨上大段的文绉绉的话我并没有听进去多少,大概听着似乎是对我称赞了一番,什么“得慕王辅助,国之幸事”云云,与昨日宣在我丰仪殿的圣旨大同小异,只是最后一句听了不由令我全身一震,是“礼部尚书沈知砚官拜右相,统领超纲。沈氏一族入前川封邑,为我朝镇守一方。”
将这句话仔细琢磨,我觉得自己越来越不明白阿焱心中所想了,孟左相因为之前的孟氏谋逆之事虽然并没有动摇地位,但他现在是根本一点实权也无了,空有一个左相的名号而已,而现在右相这个位置,无疑是这朝中最举足若轻了,换句话说谁当上这个右相谁就是朝堂之中最实权在握的一个人,这样的一个位置阿焱选谁不好,偏偏选了我的父亲。
按照夏欧的说法,阿焱明明忌惮我和我身后的世家沈氏,她封我做慕王其实是有意削弱沈家的力量,不至成为第二个孟氏,可她却选了我的父亲来成为这最有实权的人物,不知道究竟是何道理!
千波阁主的智慧令我折服,夏欧所说的那番话,必是出自他的授意,我对此并不怀疑,所以,阿焱的这种种举动,令我百思而不得其解,也许只能当面问个明白了,退朝之后我匆匆追上了她的仪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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