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麻木
此时已到了御花园,阿焱自御辇中下来,不悦地望着我,“慕王可是还有什么事要奏?刚才朝堂之上为何不提出?”
四周围侍着如此多的人,多少双耳朵在听多少双眼睛在看,我如何能说的出口,只能软了软嗓音道,“臣确有一事,能否请陛下屏退旁人?”
阿焱不耐地挥了挥手,包括魏公公在内的一干人等都远远地退了开来,偌大的花园之中似乎只有我们两个人,我望着阿焱,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阿焱的视线却落在了很远的地方,那里原本种着大片的垂柳,现在,却被葳蕤的藤蔓取代。我也随之看向那里,心中,顿时有种苦涩,愈发踟蹰着不知怎样启齿。
就在我犹豫之迹,却猛地被一道目光烫了一下,我回头,阿焱正看着我,从那双晶莹的瞳仁里我居然看不出丝毫的波澜,就像……就像在她的眼中,我根本是个陌生人一样。
这样的感觉刺痛了我,我上前握住她的手,轻声道,“还在因为那些柳树生气?这么久了……”
“没有!朕没有生气——”她抽回手,冷冷地看着我,说出的话如同誓言一般令人心惊,“朕不会再因为任何人生气,不会了……”
我的喉头一梗,“阿焱……陛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令你这样不信任我,我们……我们之间……”
我们之间原本不是这样的——这句话我却无论如何怎么都说不出口。
而阿焱却像是根本不愿解释,她避开了我的视线,“没有什么事发生!是你多心了。”
“不可能,绝对……”我急急道,却被她打断,“朕说没有就是没有!哦对了,多谢你的好意,那位优太医,既然皇夫执意命他来为朕诊脉,那也无不可,此事就依皇夫了,朕已下旨,命他每每请脉之后必去丰仪殿向皇夫禀报一二,如何?”
如何?这两个字如同楔入我心中的两根钢钉,令我满心的话再也说不出丝毫。
我慢慢回道,“多谢陛下!”就在错身的瞬间,她已经离开了我的身侧,走远,那个背影纤细的如同能够被风吹倒,她却努力挺直了脊背,那个骄傲而不肯服输的影子,令我心中无限悲苦。
也许,这一生,我都要与那个身影失之交臂,而我,却根本不知道错在何处?
心有不甘却又无处言说,我恨恨地一拳砸在了身侧的一处围栏上,血肉开绽,却没有疼痛,原来,痛到极致,就是麻木了。
数月之后,我意外地在宫中发现了很多生疏的面孔,一问,才得知这些人竟然是阿焱新近册封的侍才,甚至还有了开篇的那一幕,惊诧之余我不禁有点恼怒,倒不是吃醋,只是我堂堂后宫之主,居然连这些都不知道,看来太过忙于国事真是失策。
我父亲沈知砚做右相做的兢兢业业,生怕旁人闲话,说是靠了我的荫蔽才有今天,我呢,一方面是为了阿焱,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赌一口气,既然她有心忌惮我,好,我就做个光明磊落的慕王给她看看,自古外戚势大,震慑君王的事不是没有,我也不得不处处小心,步步谨慎,稍有行差步错就会一失足成千古恨。
这一日,已到了酉牌时分,我揉了揉眼睛,扔下笔打了个哈欠。仲夏时节天长,这个时候宫中才陆续掌灯,小丁用银签一点点剔亮烛火,将案头的厚厚一叠奏折投在墙上的影子拉的悠长。
这里并非是我的寝宫丰仪殿,而是御书房。阿焱曾道她喜在简心殿处理朝政,这御书房空着也空着,不若让给我,是以自此之后,每日呈上来的奏折都先送到这里让我过目,挑出极紧要的送到简心殿去,余下的,便是我这日复一日的工作了,批阅奏折这件事乏善可陈,总之是枯燥而又费神,我这才慢慢地体会到了阿焱为帝的艰辛。
“小丁……”望着一本奏折出了会神,我张口唤道。
“是,殿下。”他恭谨地垂下手,立在一旁。
“今个儿该是优太医为陛下请脉的日子吧?怎不见他来回话。”
“回殿下,优太医已先行到了丰仪殿静候,奴才本想请他到这御书房来,可优太医说他区区一介内官,不得入御书房的。”
我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么一条规矩,不过我既然都疏忽了,他却如此谨慎守礼,倒是很难得。数月下来,我对他的印象一直不错,这个人不但医术高超,而且其他才学也是不俗,颇有点惊才绝艳的模样,碍于身份我难以与他成为无话不谈的好友,但在这寂寂深宫之中,他算的上是我的朋友了。
是我来到这个世界后的第二个朋友。
“既如此,摆驾回丰仪殿罢,将这些送去简心殿呈与陛下。”我指了指面前挑出来的一叠奏折,起身离座,走到门外,想了想,又折回来,将之前我曾看了许久的那本奏折拿起,揣入袖中。
回去的路上,我一直沉吟,袖中的这本奏折上其实并非什么关系天下苍生的大事,只是礼部上折说是陛下寿辰将即,陛下登基几年来一直提倡简朴,这一回天下安定,百姓安居,又多了几桩喜事,该是为陛下庆一庆寿辰了。我屈指算了算,下个月十四,便是阿焱的生辰,我知道她一向思念亡母,不愿庆贺,但想到近来她心情不郁,若是借了这个机会热闹一下,也是好的。
如此思来想去,一时竟拿不定主意。
回了丰仪殿,优白羽果然在外殿等候,不知他等了多久,但以往他都是申时去为阿焱请脉,随即便到我这里来回话,今回奏折多了些,我从御书房回来就有点晚,不过看他的模样,倒是一点都没有久候之后的那种焦躁,反而一派恬然自得,一边啜饮着清茶一边看着手中的一部书卷。
我进殿没让外面的执事太监通传,进去之后优白羽还在聚精会神地垂头看书,那神态不禁令我想起了一个人,当初,他也曾在我这里看着一册诗集,唇畔半带笑意。
我蓦地一惊,下意识地咳嗽了一声,优白羽察觉,立即放下了手中的书,起身向我行礼,“见过殿下。”
“起来吧。”我定了定神,仔细地看了他两眼,顿时觉得他与孟远彦十分的像,并非说容貌,而是气度,神似七八分。
我暗自懊恼——以前怎么没发现呢?
坐回主位,我望着他,“陛下的玉体如何,近来可有起色?”
“回殿下,陛下心中抑郁确有舒缓,臣再开个舒缓心神的方子,回头请太医院正看过之后就呈与陛下。”他说的不疾不徐,波澜不惊的模样。
我轻轻颔首,知道这又是他的谨慎之处,虽说他现在时时为皇帝请脉,又颇得我的赞赏,俨然已有统领太医院之风,但他豪无半点势宠生骄之意,每每开了方子都先请太医院正过目,从不夺人风头亦不有心藏拙。
这样的人,豁达沉稳,但我总觉得在他的眼中,有看不分明的一抹幽暗。
不禁叹了一声,他这种气度,若不是浑然天成,便是经历过大喜大悲,看透了人生百味的一种超脱。
究竟是哪一样,我无意探寻,他禀告完便想退下,被我拦住了,“优太医数月来辛劳了,今儿留下陪孤一道用晚膳吧。”
他的眸中闪过一道惊异之色,很快便躬身,“多谢殿下!”
传膳当口,小丁插进来禀报,“殿下,您曾言过,若是尚金局打制好了殿下所要的戒指,不拘何时,尽快送来,如今奴才斗胆,尚金局监正在殿外候传。”
我一听大喜,忙道,“快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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