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效力
这个时候我竟然很想笑，真的很想。我霍然转身看着她，压住了自己的笑声，我令那声音细细地攒成一线，针一样地扎入耳膜，这笑声在夜里听起来真是令人毛骨悚然，夏欧顿时警觉，向后退了一步，手一抖，旋即便按在了剑柄上。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她佩剑，那把剑如同她的人一样，未出鞘就锋芒毕露。对一个小姑娘来说，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我笑完了，紧紧地盯着她，问出了我一直想问的那个问题，“你怎么知道十三刚死？他死了不足半天，是我亲手殓葬的，他被刺的时候只有我和那个杀手在场！我封锁了消息，你似乎——不应该知道的！”
夏欧显然是没料到我会这么问，她停了停，然后急急地分辩，“你拿着他的剑，如果他不是死了，剑怎么会在你的手里？”
我点点头，“有理！不过你慌什么？”随即，我又问，“夏欧，十三是你杀的吧？”
她顿时哑口，过了很久，她才颤声道，“你……怎么知道？”
我意味深长地笑笑，并不回答，只是接着向前走。
夏欧不是耐心的人，她等不到我开口，脚步顿了顿，跟在我身后满不在乎地道，“是我，怎样？”一如既往的桀骜不驯。
我叹息了一声，不由自主地握紧了剑柄，我能感到那把剑在动，在我的手中不安的躁动，半天之前它的主人还在，双手举起他奉到了我的面前，十三是个沉稳如水的人，鲜少见他如此激动，“主子——就让我再叫您一声主子吧。您肯放我走，此恩无以为报！这把剑跟随我多年，我知道主子身份尊贵，看不上它，但请主子留下，就当，我继续为您效力了。”
他如此真诚，我当然动容，当即收下了那把剑，“能够和亲人团聚总是喜事，走，我请你喝酒，算是为你践行！”
践行践行，没想到那酒竟成了断头酒，践行送到了阎罗殿。
我想着这一切的时候停了下来，身体一动不动，整个人有点僵硬，夏欧远远地看着我，有点惧怕的神色，不敢上前。
我猛地拔剑出鞘，沉声问，“你告诉这些，不怕我杀了你？”
夏欧竟然笑了笑，“不怕！”她这才大着胆子上前几步，刚好能够让我看清她。也许她早就看明白了，我如果真的要杀，早就动手了，何必说这么多废话？
况且，以她的才能智慧，胜过百个十三，我确实没有理由因为区区一个十三就杀了我最得力的属下，可是……
人命岂是能够轻贱的？
夏欧穿了一身纯黑的夜行衣，没有束腰带，有点宽宽大大的，起风了，头发被吹开，一阵一阵地扫着面颊，她觉得烦，伸手将长发拢起，堆在头顶，从袖中掏出一个玉环紧紧地束住，然后满意地拍了拍手。此外，她的全身上下再没有什么配饰，也很干净，身上一点血腥味都没有。她甜甜地笑着，脸庞娇小，还带着娃娃脸，跟个孩子似的，最重要的，她的右颊上有一个小酒窝。
她指了指我手中的剑，“我看得出这把剑在动，但是你克制住了它，还有你的身上一点杀气都没有。所以……”她得意地笑，“你不会杀了我的。你也……杀、不、起！”最后三个字轻轻的，却让我全身一震。
这般有恃无恐，她凭的什么？我承认我虽然很愤怒，但我却真的不能动手杀了她，这种感觉——真TMD窝囊！
片刻之后，我猛地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不再说话，接着向前走。夏欧居然还在跟着我，距离我约莫一丈，不紧不慢地跟着一步不落。她的脚步轻盈无比，就算是不用轻功，也绝听不出声音来。
一直到了北城宣德坊，夜已经快到尽头了。我们俩的运气出奇的好，从城南到城北，居然没碰上一个巡城卫。熹微的晨光在黑暗中撕开了第一道口子，有早起的人出门泼洗脸水，一些商铺也开始卸下门板，酒馆的酒幡挂了出来，迎着晨风招展。
我的脚步转向一个小小的院落，这个院子在一条深深的巷子里，而尽头却被堵死，是一条死胡同，我默然地叩了叩门，叮当的几声轻响，身后的夏欧突然问我，“你不问我为什么要杀十三？”
我闭了闭眼睛，回答，“不问！”入了千波阁，除非死，根本别想离开，十三还是太天真了，我又何尝不是？想要离开，就是叛逃，而对于叛徒，从来都只有“死”一个字。更可况，十三不是一个普通的阁众，自从他成为阿焱的影卫以来，就知道了不少秘密。
哼！千波阁，说的好听，实质上它就是一个刺杀和密探的组织，是这个世上见不得光的存在，所以千波阁不入世，因为入世就是将自己暴露在所有人的眼皮底下，就是自取灭亡。
现在，这就是我所做的事，而他，将很多人的生命弃之不顾，也只是为了一个人。为一人而忘乎天下人，我就是这样的人，这么做，其实也相当符合我的风格。
既然这个天下本就和我没有关系，我何必要为此来搭上所爱？
夏欧听了我的话之后直想跳脚，她上前几步，一把扳过了我的肩膀问，“为什么不问？”很有点刨根问底的意味。
我看着她的眼睛，“阁中惩处叛徒一向是刑堂的分内，你又是刑堂的堂主，我问来做什么？其实我应该替十三谢谢你，能得刑堂堂主亲手送他上路，也算是他的福分！”
“你这是在赌气，这么做对你和我都没有好处。”
“我没有赌气，夏欧，”我平静地看着她，“我不是小姑娘，犯不着赌气，我句句出自肺腑，这次的事，错不在你，而是我，千波阁的规矩不可破，即便我是阁主，也不该私自放十三离开，你所忧虑的事是我考虑不周了。回阁之后我会自请惩处，只是暂时，我不想回去。我可以答应你，一旦临川侯事了，我便启程返回。”
夏欧顿时哑然，我把她的手从自己的肩头拂落，这时，小厮揉着惺忪的睡眼过来开门，看到了我，开口唤出一声“爷”，转而又看到我身后的夏欧，毕恭毕敬跪下叫道，“属下见过夏堂主！”
“你回去吧，好好做你的刑堂堂主，以后你要处置什么人，不用躲着我！在你职责之内的任何事，也都不需要忌讳我。”我背对她，忽然很累，不想再多说一句话。
“是！一切谨依阁主之命！”她的声音如同我一样的沉重，在晨色中如有实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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