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德忠本还欲开口,却被玄烨突然的抬眸楞得慌忙垂下头去,心里有些暗恼不安,刚刚皇上那幽深的目里,分明已有些温怒,他不得不将正欲启齿的话,全都咽了回去,继而噤声退至一旁。
皇上批阅奏折时,向来脾性不好,他却还偏偏在此时惹怒了皇上,多年的殿前伺候经验告诉他,如要受主子重用,首先就得学会琢磨主子的心思,今日他真真糊涂了,一时贪心竟急功劲取,那皇后送来的玉虽属御赐上品,但若因此而丢了性命却是实实的划不着。
至仲夏选秀后,皇上的脾性本较往常更难琢磨,想来他跟随皇上已有二十多年,近日却发现自己好像越来越不了解皇上了,想起午后在养心殿的事,他倒现在都还想不明白…
养心殿
快未时,刚撤完午膳出来的张德忠,抬头便看见耿精忠匆匆朝这边行来,忙上前迎道,“靖世子,皇上刚用完膳,您来殿前,可是有何事面圣?”
耿精忠稍颔首道,“德公公,皇上是否午歇了,可否帮我通传一下,我有事急需此刻面见圣上…”
张德忠听他如此一说,知道他这身份可不比其他大臣,自是不能怠慢的,连皇上向来都会对他以礼相待,“靖世子,皇上刚用完膳,现应在吃茶,你稍候,奴才这就去…”
玄烨看着堂下跪拜的耿精忠,想起昨晚在御花园无意听到小太监的议论之语,本还是半信半疑,当时还在料想,若是真,恐怕会有行动,只是不想倒是这般快,垂眸间,本是黝黑的眼眸更加深邃无边,缓缓执起一旁的青瓷壁茶杯,聚神凝听他接下来的话语。
“启禀皇上,前些时日皇上曾催促过微臣为何如此年纪却仍未婚娶,当日微臣并未表明缘由,其实早在七年之前,微臣心里便已有了人,本是以为这辈子都不再相见,未曾想到,昨晚却与她偶然相遇,所以恳请皇上能成全微臣多年心愿…”
“啪…”刚刚还端在手里的茶杯,却被重重的搁置在案桌之上,一壶茶叶溢得四周到处都是,“张德忠,你倒是越加会当差了,这般滚烫的茶,也敢奉到御前来,倒是谁借你的狗胆,越加肆无忌惮了啊…”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张德忠怎么都没有想到,皇上居然会发起如此大的火,刚刚奉茶时,明明有掂量过,而且自己也都一一尝遍,怎么会…
“退下…”
张德忠知道皇上是有意支开他,便不敢再多加停留,快速唤人前来收拾一桌的残茶后,便退出了养心殿,后来未得到皇上的许可,他也未能再进殿中,当然对于殿内发生了何事,也是一无所知,直到快未时,才见耿精忠有些落寞的走出殿来,神色极近颓唐,连张德忠连唤几声,他都未回应…
一笔落定,玄烨终沉沉叹了口气,继而放下撰笔,端起茶杯放至唇边,一股淡淡的甘草清香,扑至鼻尖,顿时混沌的脑中一下清晰开来,如此熟悉的药香,不禁让他勾起了多年前脑中最深刻的记忆,望着那泛着白光的青瓷壁怔怔的出神。
良久才终于道,“今日可有人来过养心殿?”
被玄烨这突如其来的话,张德忠有些短暂的错愕,竟琢磨不到一丝头绪,“回皇上,今日,今日除了靖世子并未有任何人前来觐见,只是,只是快晌午时分,毓庆宫西苑小主的贴身侍婢来过…”
玄烨只是风轻云淡的“嗯…”了一声,显然这个结果是在他预料之中的,继而将茶杯移至唇边,不经意间,微启的薄唇轻轻上扬,紧皱的眉心亦渐渐舒展开来,那深邃的黑眸里溢出浓浓的柔情逐渐隐埋在清浅的茶水之中。
“张德忠,吩咐下去,近段时日,凡是在晨昏时分,朕便饮此茶解乏罢…”
“皇上?喳…奴才遵旨…”
玄烨回眸,平和的面容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望着一旁疑惑的张德忠,难道他对此事竟是毫不知情?
近来宫中传闻更甚,倒真是有不怕死的人,将眼线插于他身旁,竟连他夜间的行踪也摸得一清二楚。
“哼,张德忠你竟是好大的胆子,是不是近来懒散得身子骨又松了?自己手下的人都未能管教好,朕看,那些越加不安分的人,恐是应该换掉了…”
此时的张德忠,有些无力的附在地上,拱弯的身子早已瑟瑟发抖,近来宫中传闻,他并非全没察觉,本是想尽快处理,却不想皇上早已洞察一切,三年前那奉茶女官碧儿的下场,就是对他最好的警告…
“望皇上恕罪,调教奴才不利,未能为皇上排忧解难,奴才罪该万死…”
许久,仍是没有听到任何动静,张德忠终鼓起勇气抬起头来,看着玄烨正望着那青瓷壁沿,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中,待回过思绪时,眼底仍是残留着未完全褪去的柔情。
“这茶撤了罢,朕好久都未去坤宁宫走走了,近来政事繁忙竟不知皇后近来怎样了…”
张德忠斜睨案桌上的那壶茶,有些吃惊,这竟是头一次,皇上批阅奏章后,主动提出前往后宫,看着已起身走出乾清宫的明黄色身影,张德忠也无法理解,为何一杯茶,竟让皇上的心情如此反复,直到撤茶时,偶然闻到了茶中熟悉的药香,才明白过来,为自己一时的疏忽既庆幸又感到十分后怕,还好没有出多大乱子。
又是一年寒冬,漫天飞絮的雪花无声的落于明黄色的琉璃瓦上,渐渐地天地间均是雪白一片,一缕暖暖的朝阳落满院角,映在地面那皑皑白雪上,泛起层层好看的银光。过了年关,忻儿入宫便已是整整三个年头了,几年间的成长让她曾经彷徨青涩的脸上已多了份从容与淡然。
“吱呀…”寒风透过门扉吹进室内,瞬间粉色垂帘荡起阵阵涟漪,朗玛轻轻撩起垂帘走近忻儿身旁,“主子,定嫔娘娘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