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这丫头心理素质太差。
目光落在梳妆台上的手饰盒子,乌瞳蒙上一层青影,舒心的笑容缓缓退却。
梓炀,你应该不会如他那般吧?
我并不想,有那不得不动用盒子里的东西的一天啊!
彭奇之紧蹙着眉头,来做一件平生以来,令他最为恼恨的事,找子霏公主。
那个不知该说聪明,还是痴笨的小丫头。
“他找我做什么?”
子霏不敬的语气,令彭奇之相当不满,却不能说出口。
只有声音愈发冰冷地回道,“属下不知道。公主,请——”
子霏足摁了半晌,彭奇之仍做了请势,僵硬的表情和姿势,真像蜡人馆里的一员。
她忽尔一笑,应了好。
进屋又套了两件纱袍,再系上一件黑披风,才跟着彭奇之出了门。
“彭将军,你觉得裁冰为人如何?”
前行的人突然一顿,丢来一句,“她是公主的婢女,属下不知道。”口气疏远。
“呵呵,裁冰今年即满十五。前听娘娘说有主子看上她,想纳了她。但我们都觉得那主子配不上这么冰清玉洁的姑娘,所以现在急着想为她先许一门亲,省得又上来要人,伤了和气就不好了。”
终于,前行的人顿住了身形。
瞧他那背影,子霏暗笑,挣扎吧挣扎吧,看你还能装到何时。
“想我也是多心了。有劳彭将军了!”
已行到目的地,没看他是何表情,便进了屋。
彭奇之见门关上,心咚地一下,沉了。
屋内的人,亦然。
子霏见门一关,心不安地跳了跳。
抬头看过去,那人倚在窗边的软榻上,身上覆着一张薄锦被,娴静的侧面融在一片窗影下,只有密翘的睫偶尔抖动一下,否则真会让人觉得,那是一尊经神亲手雕凿而出的艺术品。
“过来,坐下。”
他目光依然在手上的书册中,动了动唇,还是命令句。
她不由自主拢了拢了衣袍,慢悠悠地走过去,挑了一个离他最远的位置,谨手坐下。
“四哥找子霏,有什么要事?”
他终于放下书,却是拂袖,提起身旁小几上正汩汩冒烟的玉瓷小壶,注了一杯,纤长的指,以指腹轻轻抚着杯沿,抬眼看向她。
她心中倏地一震,有些惊讶于他过于沉重的病容病态。
仿佛……病了许久的人,脸色比那晚更加苍白,一双沉醉的月眸融着过多的疲色,却依然精光湛湛,气魄迫人。
透明皙白的瓷胎,靠上那双透明薄唇,苍釉的色,竟然与唇色不分二至。
他到底生了什么病?难道那刺客的伤还没好么?不会啊。
“子霏,不要自作聪明。”
突然出声,着实吓了她一跳,他话里的洞悉,令人生寒。
“我不懂,我没有自……”
“还敢说没有。”他截断她的话,月眸直逼而来,“秋婕之事本可化解,你却和梓炀当着所有人的面,跳池示情,更在皇上众嫔面前胡乱彰显。如此不够,竟然教唆梓炀同你一般疯,当面要求赐婚!”
“我没有。那是因为我早和梓炀约好,是秋婕她横插一脚。我只是向皇上讨他早就赐给我的赏罢了,这何错之有。”
他面色骤沉,喝声道,“你还在自以为是。”
“我没有自以为是,我只是做我认为对的。难道我不能争取梓炀吗?我们早就约定好白首不弃,四哥您早就知道。为什么您不帮我们?就是您讨厌我也罢,可梓炀是你从小看到大的弟弟,难道你也和其他人一样,希望他娶一个不爱的女人吗?”
如果是我,宁死不屈。
她没有说出口,他的脸色已气得一片青紫。
若照以往他健康状态,怕是早卡着她的脖子,威胁加恐吓了。
“西夏子霏,你忘了出门前答应我的事吗?”
“我没有忘。但我更清楚,我随驾南巡的目的就是为了和梓炀在一起。是四哥您忘了,子霏喜欢的是梓炀,爱的是梓炀,一直以来只有梓炀是子霏想要共度一生的人,所以您更不应该……”
“住口!”
做出那日,强吻弟弟未婚妻的错事!
室内一黯,哗啦啦一阵崩碎声,小几连带热壶、烫水、茶杯,还有小炉子,全砸在地上。
没待屋内人反映过来,舱门被人撞开。
“殿下,发生什么事了?”
彭奇之万分紧张地冲了进来,一把扶住软榻上已经翻起身的人,那人身子微微晃了晃,胸口重重起伏了几下,一掌挥开彭奇之。
“出去!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再进来。”
即使他脸色已经难看到极点,这声喝斥,力道依然不弱。
“殿下,您不要动气。万师傅说过,你体内的毒……”
“住口。出去!”
彭奇之无奈,只有警告式地瞪了惊退到角落里的子霏一眼,硬着拳头,出了门。
窗边的人连连呼了几口恶气,不支地坐回了软榻,一双阴沉的月眸直直盯着她。
她再一次祈祷,幸好他现在重病,呃不,有毒缠身,否则现在躺地上的,会添上一个她。
“西夏子霏,你别忘了,你只是乌孜国送给我湘南和亲的质子。即使梓炀的原因,当年收了你进掬兰殿,你也并非是我掬兰殿的人。皇太子才是你指婚的对象,你没有资格恃宠而娇。梓炀才是我家族中人,为了我家族利益,他自当仁不让,担负起男人应尽的义务。若你们当初未直接刺激秋婕和醇亲王,赐婚一事自还有转换余地。而今,你好自为知。”
她的呼吸,瞬间凝住,哽在了胸口,一阵比一阵刺疼难言。
“我……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原来,我在你们眼里,什么都不是。”步子,踉跄后移。“我清楚,我明白了。四殿下您不用再费心思在我这个小小质子身上,我西夏子霏会谨记四殿下的教诲。告退!”
用力扯下腰间的琉璃坠子,负气地掷在地上,那碎裂成渣的晶块,刹时刺疼了眼眸。
她转身跑向舱门,只想速速离开。
“站住!你给我……”
他大叫一声,踩着满地破碎追了上去,在她刚刚启开门扉时,砰地一声,压下房门。
她惊骇地转过身,整个人被他罩在阴影下,那双阴利的月眸,如刀,直直凌迟着她的惊惶失措,和悲戚凄疼。
屈辱,顺着眼角淌下。
“不,你走开——”
不想再被他的眼光侮辱,她伸手用力推攘他。
未料,一向力气不容抗拒的人竟然被她推开,她来不及惊讶,被他用力一拉,也跟着顺势倒下了地。
落地时,一声沉闷哼声喷进耳中。
地上溅了碎瓷渣,还未经清扫,虽然这房间很大,可还是有一些滚落到了门边。
她的份量也不清,压在一个病人身上,少说也不是一件好事。
当她回过神,刚刚爬起身时,咳嗽声响起,难以止歇地,像重度肺痨的病人,仿佛连心肺都要咳了出来。
他侧身以手掩唇,撑着地的袖底,缓缓渗出一片血渍。
“你……”
他已无力支掌于她,在最重的一声咳嗽后,捂唇的手缝中,骤然喷流出一泼腥红的液体。
刹时间,她知道问题大了。
“来,来人啊……快来人啊——”
在房门被再次打开时,他喘过一口气,月眸扫过她一眼,瞌然倒在她怀中。
血,早已染了她一身。
浓重的药味弥散在房内,连雪白的纱帘,似也失了往日清爽雅然,平添了几分苍白无力。紧闭的窗盏门扉,使室内愈加阴黯了几分,粗大的盘金龙白玉石蜡,故意挑小了烛芯。
那柔弱跳动的焰体,绽露的光亮有限,将床上的病人笼在一片灰淡的阴影中。
子霏揉揉发凉的手臂,心里嘀咕着,明明才夏末,这屋子里待久了就觉得阴寒阴寒的。
自那日因她一激,梓祯连在床上躺了几个昼夜,才好转起来。
而且,在他昏迷之前……
他狠狠瞪着她,声音沙哑而尖厉地吐出一句充满诅咒性的话。
“西夏子霏,我一日不踏出此门,你也不准出去。”
吓!这该死的臭男人,居然这样子报复她之前的“失手”。不但禁足,还将她困在狼窝里。
更可恶的是,她要求至少回自己屋睡觉,他那时候明明有昏迷着。
彭奇之很想答应,却被床上突然冒出来的声音给打断。
“不准,睡……地上。”
呃……当时,在场的人,包括兰贵妃、湘南帝,都瞪大了眼,全是一脸的不可思议。
邀月还忙看了一眼病人,发现病人连眼也没抬一下,只是胸口略有些急促的起伏。
兰贵妃自然不愿意她这祸水太靠近自己的儿子,湘南帝却说了。
“既然祯儿都说了,便由他去。你还信不过自己的儿子?”
兰贵妃离开时,把丫头们都留下了,以就近监视她,免费她一个失手又把她儿子往地狱里揣一脚。
湘南帝拍拍她的肩,笑说,“子霏啊,你肇的事,自然由你来擅后。你小心伺候着,别偷懒,再出什么叉子……呵呵呵,就不是睡地板的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