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阴谋诡计,你却参与其事,代为决策,帮他执行,从乐观方面说,你是他的心腹,从悲观方面说,你是他的心腹之患。最后门子被贾雨村寻了个不是,远远地充军发配了事。真是够宽宏的,不过估计那种充发定是给送到穷山恶水、烟瘴之地,跟死了也差不多。
功臣不清理,留久了也是祸患。宁国府里的焦大,仗着昔日是有功的,留在府里不当差,每天吃了酒,主子奴才一起骂。尤氏以为不给他派活儿,当成一个死人就完了。凤姐与尤氏出主意,提出要远远地打发到庄子上去才算安静。
一时不留神,焦大就撒野,先骂管家:"二十年头里焦大爷眼里有谁?别说你们这一起杂种王八羔子们!"贾蓉喝骂,依然不放在眼里:"哥儿,你别在焦大跟前使主子性儿。别说你这样的,就是你爹、你爷爷,也不敢和焦大挺腰子!不是焦大一个人,你们做官儿享荣华受富贵?你祖宗九死一生挣下这个家业,到如今不报我恩,反和我充起主子来了。不和我说别的还可,再说别的咱们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
众小厮上来揪翻了捆人,焦大就彻底往外兜:"我要往祠堂里哭太爷去。那里承望到如今生下这此畜生来!每日偷狗戏鸡,爬灰的爬灰,养小叔的养小叔,我什么不知道?咱们'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
如今大大小小的公司里,功臣无处不在,从白手起家到稳定增长,哪个老板手下没有几个得力的人?踌躇满志之余,一放松,保不住就露出点焦大的遗风:我和老板打江山的时候,尔等还在学校食堂里打饭呢;要不是我,公司那一票就算被套进去了;一阔就变脸,忘了咱俩刚拉出来干的时候,连桌子都是租来的?
这就算完了,一朝被清,连个退路都没有,不如提早开始做功夫。别以为如今天下初定,正是自己揽权拿高薪的时候,拉帮结派更是大忌。如果不能激流勇退,你也应该先有个退的姿势,起码也要让老板明白你志不在此,他才可以高枕无忧。再者老板永远是老板,不管你们当年如何称兄道弟,公司的纪律规范才是根本,除了自己的名字,别的什么你也不应该记得。
与当代清客共勉
第十七回"会芳园试才题对额,贾宝玉机敏动诸宾",一色的诗文风景。随贾政父子的脚步串起大观园的,有清客相公五七人不等。他们被曹公称为"众人",无自己面目,心往一处想,话往一处说,"众人"便如一人。
帮闲与帮闲是不同的,关键在于你帮了什么人。当年大宋朝东京汴梁的高俅帮生铁王员外的儿子,只是帮着把钱花得热闹些罢了,每日只在红灯区勾当,最多能结识几个有姿色的姐儿。后来该他发迹,因一脚好球获得赏识,竟一层层直帮到端王府,端王登基号徽宗,没半年间就抬举高俅做到殿帅府太尉职事。要说高二只会踢球那是误解,帮闲岂是好帮的?如果不把主人的兴致给帮衬起来,早被丢到脑后自生自灭去了。《水浒》说高俅吹弹歌舞,刺枪使棒,相扑顽耍都在行,另外还学了些诗、书、词、赋。
在荣国府帮贾政,这些风流勾当不会也罢了,但是政老爷"素喜读书人",仕途八股什么的就应当对答如流。另外,方正古板的人,他自己道学些不妨事,你却不可以直对直,任何时候都得小心从事。若贾政说:"非此一山,一进来园中之景悉入目中,则有何趣。"众人必要异口同声地说"极是。非胸中大有邱壑,焉想及此。"
贾政再怎么跟他的儿子装腔,那也是人家家事,"众人"却要把平庸进行到底,烘云托月般把宝二爷捧出来。老爷要试试儿子的学业进度,却假意让"诸公"在山口的白石上留题。众人当然说些俗套的名色,等着宝玉来露一手。这是众清客相公的职业道德,才高才低倒是是次要的。千载之间不识进退的也有,王勃一人而已。唐高宗上元二年重阳,洪州都督阎伯屿携文武官员欢宴于腾王阁。酒兴正酣,阎都督请各位嘉宾行文赋诗,以纪欢宴盛况。书中暗表,众人都知道阎公是想隆重推出他素有诗名的女婿孟学士,因此在座诸公均都再三谦让。陪在未座的王勃却不知天高地厚,提笔挥毫拿棒槌当针。他写一句,便有人向阎都督报一句,据说小吏报传"星分翼轸,地接衡庐"时阎都督沉默不语,报"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阎公拍手称赞天才之笔,急召众人开怀畅饮,尽欢而散。少年时读到此处我总是松一口气,以为有目共睹的风流文采战胜了私情,大快人心事也。稍有些阅历后,以我今天的小人之心度之,人家阎都督如此精心地设计好的时间、地点和出场人物,却被一后生小子无端给搅了,心里怎么也有口鸟气不舒。王勃腾王阁作序后第二年,探父途中溺水而逝,说不定就是让阎伯屿派人给作了。恃才放旷的人,从三国杨修以下没有长命的,天妒人忌,内外忧患,怎么说也不是载福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