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猫壮,灯影奇,黄牛雄。”——录自《三峡旅游文化》
钱钟书先生《管锥编》中称赞曾任宜都太守的袁崧,其笔下所写西陵峡一节:“游目赏心之致,前人抒写未曾”。袁崧确是写景高手,寥寥几笔,就写出峡中山水纡曲。他写西陵峡的山,叠锷秀峰,奇构异形。写西陵峡的水,俯临大江,如萦带焉,视舟如凫雁矣。写西陵峡的树,林木萧森,离离蔚蔚,乃在霞气之表。读袁崧的游记,能读出山水的灵性,也能读出作者的性灵。
如果袁崧在公元2004年再游西陵峡,将写出多少名篇佳作,留下多少传世华章!长江三峡全长193公里,瞿塘峡最短只有8公里,巫峡居中占45公里,西陵峡最长有76公里。三峡大坝下闸蓄水后,保存了与葛洲坝之间长38公里的西陵峡谷。这就是三峡人夸耀于世的三峡画廊西陵峡,原汁原味原版,又称西陵新三峡。它自下而上,分为黄猫峡、灯影峡、黄牛峡三段,各自具有壮、奇、雄的特色。袁崧面对这峡中之峡,定会大发感慨:“山水有灵,亦当惊知已于千古矣。”
画家吴闲清在《三峡原版惟西陵》中说:“作为一个山水画家,我为人类还拥有这样一段原版三峡而庆幸,它对传承中国文化的伟大意义,怎么评价都不为过份……当我们走进这原版的三峡时,我们会惊奇地发现,它像一个超大容量的软件,将中国山水画的奥秘都储存在其中了。可谓藏丹青之妙理,极山水之大观矣!”
借用画家的话说,是处峰之奇、峦之峻、崖之幽、谷之深,随手指点,皆是范本。是处泉之涌、瀑之飞、溪之漱、江之奔,寓目成景,堪称佳作。又有舟桥屋宇、亭台楼阁、两坝崛起、天下无匹。看云霭雨雾,瞬息万端,听云水激荡,亦叹为观止。这就是峡中之峡的伟大神奇之处。雄、奇、险、秀、幽、野、壮,这些神韵都被西陵新三峡兼收并蓄了。
峡中之峡,属于经典珍藏。它就珍藏在我们背着的行囊中,或者叫旅途人生的记忆里。旅途是风景,也是生活,美的情感体验是我们终生受益的收获。我们行走在西陵峡谷,边走边读,边走边唱,从南津关口的三游洞,到三峡坝区的黄牛岩极顶,有时激动,有时沉思,有时喜悦,有时忧伤,山水的印象和情感的体验,就像山泉一样从心底微妙地渗透了出来。
壮丽的黄猫峡,人们习惯上叫宜昌峡。这里有为纪念黄帝正妃嫘祖而建于西陵山的嫘祖庙,有山势突兀险峻的古夷陵门户被誉为三峡第一关的南津关,有唐代大诗人白居易与其弟白行简和诗人元稹结伴而游发现的三游洞,有平善坝上游石龙洞峭壁间用罕见巨石挖成的悬棺等等。说它壮,是因为从南津关至明月湾全长17公里水路上,峡江浩荡,苍山巍峨,江天空阔,风景壮观。三游洞临江绝壁上,镌刻着陈毅元帅当年过西陵峡时写下的诗句:三峡天下壮,请君乘船游。这是何等的豪迈和气派!
看南津关的最佳风景点在白马洞。我曾和同伴们站在观景台上一饱眼福。那连绵耸拔的山峰沿长江形成绝壁深切的态势,江水奔腾由此出峡,由窄变宽,由急变缓,逐渐平旷开阔。不远处,葛洲坝水利枢纽工程如长龙卧江,把这里围成一圈平湖。湖上船来船往,汽笛在峡谷回荡。南有镇江石,北有擂鼓台,两岸风景水绕山转,令人壮怀激情。记得清朝有个叫肖际运的诗人,被这壮丽山水所打动,登高而叹:“此地江山连蜀楚,天钟神秀在西陵。”肖诗人真是说到了点子上。滚滚的江水奔流着,我的思绪随之远去,情感的激荡又在心里起起伏伏,因为我不断感觉到南津关的伟岸的气魄。一阵江风拂面而来,我所有的感觉刹那间随风生动起来。
灯影峡从明月湾至莲沱下游的干沟,长8公里。不长,却是西陵新三峡的精华所在。那左弯右拐形如月牙的明月湾,气势非凡形如令牌的石令牌,峥嵘嵯峨形如唐僧师徒的灯影石,高耸云端形如打渔人家的艄公山,像伸舌鼓眼的蛤蟆而涌流不息的蛤蟆泉,还有石壁上开凿的古栈道,天生岩山的仙人桥,风情万种的三峡人家,石牌要塞抗战遗址等等,仿佛从人间走进仙境,又从仙境回到人间。算来,灯影峡这地方,我去过七八次了。但每次去,都觉得新鲜。因为始终未能消泯的那段三峡情结,她是我心里的中国结和故乡情,就像峡江雪一样的浪花,一辈子迸涌在我人生曲折而又美丽的那条长河之中。
长期蜗居在城市里,一旦走进青山秀水的灯影峡,身心便获得了极大的轻松。我怀着回归自然的喜悦,回归故乡的亲近,享受着灯影峡的山水之美和人情之美。记得那次在三峡人家观看他们的歌舞表演,那么浓厚的生活气息,那么淳朴的乡音乡情,一下子拨动了我的乡愁。肩负背篓手持打杵的山里汉子,背篓是屋是船,打杵是梁是桨,跋山涉水,走村过寨,背的岂止是一座山,简直是几代人的艰难命运!唱着采茶歌的山里妹子,几年前还是个小丫头呢。拉纤号子和峡江情歌,使我想起船工航行于峡江之中,与险滩恶浪搏斗,闯过一道道鬼门关。令人留恋的还有那流泻在峡江上的月光,给灯影峡增添了山的空灵、水的宁静、夜的风情、诗的韵致。夜了,灯影峡更像灯影峡了。
雄峻的黄牛峡从干沟至三峡大坝,长13公里,因峡内有黄牛岩险峰而得名。这段峡谷的自然景观主要是看山,毛公山,天柱山,三把刀,秀才看榜,都是像形山。从江对岸看黄牛岩,酷似******仰卧山顶,毛公山由此而来。天柱山像天安门前的华表,一柱冲天,很帅。莲沱对岸下游,三峰突起似三把剪刀,人称三把刀。一尊石柱面对一堵崖壁,就叫秀才看榜。这段峡谷的人文景观主要是纪念大禹治水的黄陵庙,地质学家李四光考察过的寒武震旦地质剖面,连接三峡坝区两岸的西陵长江大桥和世界瞩目的三峡工程。依我之见,从大禹治水到三峡大坝,黄牛峡浓缩了一部中国水利史。这里存在着一种从中国传统黄牛文化到现代化经济建设大坝文化带来的震撼人心的朴实的诗意。
有一次,我们从黄陵庙出来,沿岸去寻找杨家老屋。就在坝区,离西陵长江大桥不远,一排白墙黑瓦的房子静静地立在山脚。它是典型的黄牛峡民居,古老的建筑艺术与传统的三峡文化的有机交融。它与背景的山、脚下的水构成天然画卷。这样的建筑,在三峡被淹没掉的太多太多,像秭归新滩的民居群,真是让人见景伤情。杨家老屋应该是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创造。但游人很少光顾这些老屋,也很少留意民居的艺术。我看到他们总是脚步匆匆,忙着照相、购物、喝酒、上车,哪里还有闲心去注意黄牛峡中那一排凝结着先辈智慧的杨家老屋。更不用说对著名地质学家李四光留在黄牛峡的足迹,他们哪里会放在心上。李四光确定了“震旦纪”与“黄陵背斜”的由来,考察论证了灯影峡的地质地貌,因此这里的地质状况成为世界各国地质学家考察的焦点。从李四光的地质考察到三峡工程的兴建,都倾注着历代地理、地质学家的心血。峡中之峡,乃是地球亿万年来形成的自然遗产,地质遗迹是多么美妙而神奇啊!可是,为什么有那么多游人偏偏喜欢灯红酒绿的热闹,却冷淡具有科学和艺术价值的建筑与地质呢?在这种情况下,我就更加看重在黄牛峡里看见的那些老屋和掩藏在路边草丛中的那块地质标识牌了。黄牛峡的山水气味,与飘来的细雨,一起涌进我的心里,淡淡的喜悦伴着淡淡的忧伤。
也许是诗意绵绵的风景像电影镜头一样,接连不断地扑来闪去,不知不觉中,我们完成了西陵新三峡的旅行。观看的是景致,寄托的是感情。我被峡中之峡的情景所感动,船走得老远老远了,还不断地回头张望。行走在这雄奇壮丽的峡谷中,哪里还有喧哗、浮躁、忧烦、空虚的缠绕呢?情操陶治了,心灵净化了,思想境界也升华了。这里的一切是那样美好啊!时至今日,当我坐在书桌前写这篇文章时,眼前又浮现出那里的山光水色,我依然会激动,会咏叹,回忆复回忆,向往复向往。朋友,什么时候,我们再踏上这样的旅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