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这方水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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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那塔·那峡·那拱桥

如同中国写意画,我脑海中常常升起家乡那片山地连绵不断的风景,那塔、那峡、那拱桥……

城东五峰山,靠峡谷的山峰上,有座七层宝塔,名曰连珠塔。传说是清江出了蛟龙,洪水泛滥,搅得民不聊生,于是建塔镇妖,始保百姓安宁。塔内是螺旋形的狭窄石梯,登上塔顶却视野开阔,山城全貌尽收眼底。如果身在异乡的游子从远方归来,只要看见连珠塔,就会接二连三地大喊:到家了到家了!

我的朋友写评论兼写诗,她对我说:有举目四望的辽阔,就必有险险的攀登和愈转愈陡的窄窄甬道。是这个哲理吗?我问。既然塔名连珠,我想它也不知连接了几朝的烟云和风流呢。很可能乾隆皇帝在塔底粲然一笑,说,看我大清国的文明遍及蛮夷。于是山区的晨钟暮鼓,便敲响了每一个虔诚的黄昏。

她微笑作答:你看,东西南北的城门之颓败,如可罗雀的朱衣深庭,柔柔的长青藤只放肆地蔓延开去,而行车卖浆者却昂然进出,或席地坐凉,或阔论古今。原来,执更持枪的武士的威风本不值一哂,而轰轰烈烈的易帜也不过消遣于茶余饭后。我想,每个人都有那么几年风华岁月,如彩虹七色,如松林异响。唯有青山不老,五峰竟如珍珠相连玲珑至今。

我不由得感叹:逝者如斯!塔居五峰之巅,傲然于清江的婉转。听那放排号子声,如群山的大合唱,在绝壁上一阵阵回响。桔子红了,满山满山的桔子累累于枝头。难怪那位果农理着长长的胡须说,这山的风水好哇!不然,怎么会有这么些人,远远远远地赶来呢。

我们一起走到峡口。清江冲出峡谷的镜头煽起我们依然像年轻人一样的浪漫诗情……

小小的挟怨不是大山的性格,不是!过去的裂缝是同一道伤痕,让它们精心护持而去吧。和解的话语像流水,不愉快的往事像流水,逝去的是无声的永恒。好了,没有必要说出那个字了,拉拉手,我们一道踏浪而进。

莲台如座,观音早走了,包括古寺连同古寺的钟声。依旧有高高低低的石茨藜,依旧怒放,依旧盛开如莲。为了那一声长长的祝福,白云至今还在移动着天空。古栈道总在那里唠叨着,摆那些没有听众的功勋。

浪涌起,似乎船正在压过山顶……

我们都曾记得哑巴梢公肚子里有数不清的故事,可如今,竟和数不清的岁月一道沉默了。这沉默协调着默契的心声,而那一弯飞虹却负不起过多的心事。唱呵唱,唱不过杜鹃儿飞过的叮咛。峡呵峡,留不住你深深浅浅的身影,留不住你汩汩滔滔的脚步。无人知晓,这平静下的暗流,有多急,有多深。而冷冷的钟乳石,正冷冷地注视着,这尘世间的天阴天晴、花开花落、月圆月缺。

她说,那边是石拱桥,连接往事千年……

这桥凝固,如孩提之梦,之剪影。早散的乡场,晚归的夕阳,有无数村民匆匆走过。驮犁的耕牛便如此愈走愈老。牧童归去,那无腔的短笛信口横吹一阕漱玉新歌。我听见许多的行人传扬开那时的辉煌,石拱桥旋转歌唱,如小夜曲般低回。难怪人们都说建筑是凝固的音乐。

因此,不必叹息。任烟囱魔杖般林立,任新桥斗牛般崛起。城市里喇叭和鸣,一行压过一行的车辙,分明在示威于那边的孤寂。呵,沉默也是一种语言!石拱桥上偶有闲人走过,是寻觅那古羲皇的太平古隐士的悠闲,和发思古之幽情的清淡?桥呵桥,也算是结束也算是开始,生命更行更远,尽付与一江逝水,日月如梭。

对我们而言,没有沉船的故事。有的只是鸡犬声闻的生离死别、流离遇合……

在离开家乡很远的地方和很久的日子里,我常常想起那塔、那峡、那拱桥,内心总觉得亲切、温暖、很不平静。那已经成为一个符号,一个象征,和每个中国人的恋乡情结一样.已经成为一段生命的印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