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这方水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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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鄂西三札

鄂西情歌

翻山越岭到鄂西,就翻进了情歌的门槛。

鄂西情歌是土家人的心声。远在春秋战国的烽火岁月,土里巴人的歌声就风靡了一方水土。鄂西情歌的源头在哪里?谁是鄂西情歌的作词者作曲者?恐怕没有人说得清楚。唱鄂西情歌的土家人也不想因此而产生什么轰动效应,更不想像现代歌手故意惹观众煽情鼓掌。鄂西情歌是一种自然而然的爱的奉献。鄂西情歌犹如一座山连着一座山,一条河通着一条河,不需要任何外在的包装,就像溪水泉水一样,必然要在山谷里弹响优美的琴韵。

鄂西情歌是土家人的梦和船。

鄂西情歌几乎积淀了土家人的全部情感:“郎唱山歌要姐听/莫学装聋做哑人/唱歌如说知心话/唱得郎心合姐心/五句山歌是媒人。”那种炽烈大胆的表达方式,常常使人想起红辣椒一样鲜亮的女人。山里女人过的是一串串汗渍渍的日子。“吃了午饭田头站/汗水滴得千千万/滴在地下捡不起/捡了起来用线串/情哥来了给他看。”她们的脚步总是想越过锯齿形山顶,走进恩恩爱爱的感情世界。那炊烟缭绕的吊脚楼,那清水倒映的堰塘,那雨水打湿的田埂,所有的风景都融进了悠长的岁月,化作情歌起伏于山川。

在鄂西乡下,乡亲们围在火塘边唱歌。土家妹子的情歌,沿着清江流域润润地注入心灵。土家妹子在竹枝词中翩翩摆手。蛮歌声坎坎,巴女舞蹲蹲。那个作过夔州剌史的唐代诗人刘禹锡的宽袍长袖,也被峡江的风吹起来,又落下去了。土家妹子在河边洗衣,情歌随着棒棰起落,飘过远村。那是从父亲黝黑的背脊和母亲温柔的胸怀中汩汩流淌出来的诉说他们的命运的歌声。鄂西山区的雨水缠绵不尽,就像无休止的情歌代代相传没有断层。坐在温暖的火塘边,和我一起和乡亲们一起唱情歌吧。我端起一碗香气喷喷的苞谷烧酒,请大家润一润嗓子,然后用我们土家人粗犷茁壮或者含蓄细腻的情歌,点燃一支一支火把,去燃烧世间每一个被爱情遗忘的角落。

鄂西乡土风

看惯了城市豪华建筑,便常常想起鄂西的民间装潢艺术。与金碧辉煌的酒楼或宾馆相比,巴人的手艺实在是简陋,寒微,很笨,却很美。

在山寨,米粑粑的包装是叶子。春天桐树叶,夏天荷叶,秋天芭蕉叶。剥开叶子就有一股田野的清香扑鼻而来,混合着粑粑本身的甜气,令食者胃口大开。简单、质朴、方便、实用,便形成了鄂西民间装潢艺术的基本特征。

在服饰上,土家族男人头包青丝帕或青布帕,七至十尺,包成人字格。妇女也是头包青丝帕,但不包人字形,以免遮挡光洁的额头或整齐的刘海。较古老的上衣叫“琵琶襟”,安铜扣子,衣边上帖梅花条和绣银沟。裤子是青布或兰布加白布裤腰。鞋子是高梁青面白底鞋。劳动者不大穿袜子。如此简洁的装饰艺术却达到了返朴归真,效法自然的高尚境界,是人与自然的融通与渗透。

鄂西山区的木雕相当流行。无论床牙、柜门、椅背,差不多都有深浅浮雕或透雕的花鸟人物。窗格图案多半是井字形、正方形、菱形,也有喜鹊闹梅之类的装饰画。藏在大山深处的傩戏面具,堪称木雕之精华。著名史学家、美学家阮璞教授说:石雕在土家族地区,也与木雕一样有就地取材之便,所以也特别发达。这些石雕多半附会在墓碑、墓表和牌坊之上。题材极其丰富,有二十四孝、八仙及戏文里的人物,各种仙禽瑞兽及带有寓言的花草。

吊脚楼的装潢艺术主要体现在栏杆上,通常是围楼而栏,四面通廊,老百姓叫“走马转角楼”。这种结构适宜于山里人登高望远、渴望开放、敞开胸怀、摆脱生存重负的心态。自然也适合于通风排湿。栏杆材料以木、竹为主,结合严整,营造工艺,使人获得造物精巧、富有诗意的象征。

每每说起巴人乡土风,我都有一种无限眷念的痴情涌上心头。

鄂西吊脚楼

鄂西吊脚楼,多半在岩坎上,在小河边,依山面水,前低后高,通风防潮,风景独秀。沈从文先生曾为湘西吊脚楼倾吐过纤细而柔韧的情感,其实鄂西吊脚楼更值得文人们为之燃烧激情、大发诗兴。

湘西吊脚楼,一般来说都靠河。几块礅石,几根木柱,支撑起一块空悬的平台,然后把木楼建在险象叠生的平台上。悠远,空渺,浪漫,抒情,展现出一派古朴的韵致。

鄂西吊脚楼则以山为根、借水为景。比如,秭归县古称归州,归州的吊脚楼是依山垒房、临水搭楼。大瓷碗粗的木头把木楼板壁屋颤颤巍巍支起来,飞楼高阁悬在半空。轻盈,玲珑,淳朴,矫健,恰好是一幅绝妙的风景。

又如,长阳县的吊脚楼,集中在资丘、渔峡口、枝柘坪等地,避风向阳,景色优美。其楼为木质结构,立木为柱,连柱架梁,梁上搭檩,顺檩搭椽,屋顶两面水,布瓦覆盖,木栏杆的柱头上刻有金瓜雕饰。吊脚楼透出乡土温馨的田园气息。

在我老家恩施山区,利川、巴东、建始、宣恩、鹤峰等地都有散落在山谷里的吊脚楼。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咸丰、来凤的吊脚楼。这一带的吊脚楼又大又宽敞,有好多种格局,什么四井口、撮箕口、钥匙头,沿公路排列,如一只只黄鹤展翅欲飞。那屋梁上描龙画凤,那屋檐下挂满了黄金般的苞谷坨和火焰般的红辣椒,点染着山谷秋色,印证着山民们的岁月。

说到底,吊脚楼是土家族传统的杆栏式建筑物。远望错落层迭,像民间踩高翘似的。近看楼分上下两层,上层住人,下层养牲口或做磨房。楼上有堂屋,厢房,火塘。且火塘大铁鼎罐里,炖着半边猪脑壳,散发出诱人的腊肉香味。凭栏观景,山地就是一卷鲜活的画。

有人问,吊脚楼从何而来?据传说,兄妹二人在洪荒时期结为夫妻,生下血胎剁成泥,搁在树上长成人,只好一辈子住吊脚楼。据科学论证,人类的祖先最早并非穴居山洞,而是巢居树上,现在的吊脚楼便是人类巢居树上这一形式的发展和变异。

华中理工大学建筑系教授、高级工程师张良皋认为,鄂西吊脚楼是中原庭院式建筑同西南杆栏式建筑的完美结合,是我国南北方建筑艺术的中介环节,有着特殊的认知价值和审美价值。故乡吊脚楼,在中国建筑文化史上是一笔极其宝贵的财富。有个诗人为此大发感慨。他说:城市的阳台明白写出与吊脚楼的距离,故乡的梦每被黎明啄破。然而,岁月的潮水永也无法漫过我那心中的吊脚楼,理念的擘划永也无力拔出我深深种在那里的一段情根。

我觉得,怡然自乐的土家人就是这样满怀深情地创造着生活,改造着穷山恶水的环境,而不断展示出如诗歌般闪烁的创意来;使世人敏感地意识到山里人存在的价值,并由他们带来的那一朵云或花的美丽和艺境。

哦,鄂西吊脚楼,一处思乡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