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川鄂交界处，苍苍莽莽的深山老林之中，掩藏着一个土家族人聚居的叫作汪营的小镇。汪营镇有个鹞子池村，在整个利川市版图上，它只能算是对襟衣上的一粒盘扣，又好似飞在群山间的一只鹞子。
鹞子池村很古老也很简朴。村小学很安静也很热闹。民办教师秦大华很贫穷也很富有。他穷得读不起书，１９岁便因贫而辍学。他富得像个果园的主人，２３年教书生涯，育得桃李芬芳满山乡。这便是一个农民的履历，一个山村教师的精神家园。
秦大华给人的印象是一个淳厚质朴的农民。他边教书边种地，每天忙得团团转。累点苦点都没有什么，秦大华最大的遗憾是自己书读少了，知识不够用了，倘若能进校重修学业，那就是一生的幸福。他在沉重的生存和艰难的生活中，憧憬着，准备着，梦想有朝一日去赴那个遥远而美好的“约”。
他的女儿秦燕子，由于家境不好，他又管得少，因此书没读好，连高中也没考上，只好随民工潮到南方打工去了。这始终是秦大华的一块心病，每每想起来就觉得对不起女儿。
秦大华４２岁时，考上了鄂西山区的建始师范学校。夙愿以偿，秦大华自然是喜出望外。然而，夜深人静时，他却耿耿难眠。几千元的学费从何而来？仅凭民办教师那几个少得可怜的工资，既要养家糊口，又要读书求学，不是“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又是什么？
思来想去，万般无奈。他想到了女儿，写信向燕子倾吐做父亲的一肚子的苦水。他后来回忆起那个万籁俱寂的山乡之夜，夜凉如水，有几颗星子在被群山挤出的一线天上忧郁地闪烁，竟有几分凄清和伤感的美丽。
燕子的信和汇款是同时收到的。这封信后来被一位热心的通讯员发现，以《反哺》为题写成一则短讯，发表在省报头版头条上。信不长，但儿女情长，字字句句饱含着至爱亲情。燕子的信是这样写的：
敬爱的爸爸：欣闻您考上了建始师范，遥在天边的女儿给您献上最最诚挚的祝福。女儿好高兴，女儿用泪水与您共享喜悦。您用常人无法想象的努力与艰辛为自己争了一口气，也为我们树立起了人生的榜样……回想过去，您卖了年猪和口粮供我们上学，我们却不争气，在您和妈妈的“强迫”下才读完了初中，现在我好后悔！
至于读书所需的学费，您不用着急，我已经给您寄回来了！这两年，我在外面打工，攒了９５５０元钱，全给您寄回来，供您报名入学之用。
您不能不收！因为这些钱是您苦心培育的女儿用勤劳的双手积攒的，它本来就是属于您的。往后，我会按时把钱寄回家，您就只管安心读书，别的都不用说，就算这是女儿对您养育之恩的一点回报吧……
秦大华读着信，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燕了的声音，燕子的形象，燕子的生命，都定格在这封充满亲情的信里。
他仿佛看见故乡的层层叠叠的崇山峻岭横亘于眼前，一只燕子张开了稚嫩而坚强的翅膀在击风搏雨。所有被群山封锁的困苦，都被它那剪刀般的燕尾咔嚓一声剪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