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唢呐声
在老寨,对吹唢呐的人很尊重,不把他们叫师傅,也不叫匠人,而是称作八仙。
红白喜事都离不开唢呐,都要请八仙。唢呐进门有鞭炮接,出门有鞭炮送,规格很高。特别是娶亲嫁女,没有吹唢呐的,东家就没有面子,就叫哑巴亲。男方要请唢呐吹开女方的大门,没有唢呐就只好用头撞,否则对方就是不开门,这叫开门的八仙撞门的猪头。
你想,谁愿意结个哑巴亲,谁愿意做猪脑壳呢?所以老寨的唢呐一年四季总是吹得热热闹闹,天吹得破,地吹得塌,山吹得垮。
八仙一进门,先吹求亲调,吹得嫁女心发痒。客到得差不多了就开饭,八仙再吹十碗菜。一碗菜一个调子,吹九不吹十,第十碗菜就不用吹了。吃完饭上路,吹的是娘牵女,或者女牵娘。吹到男方家,改个调子,吹迎亲归。晚上,新郎新娘入洞房,八仙吹得更带劲,吹夜行船,那呜哩哇啦的唢呐声,如风鼓帆,把男欢女爱吹得开花结果。扳着指头算一算,八仙平常会吹的,一般都有七八十个调子。
老寨吹唢呐的八仙,多半不识谱,是靠师傅一曲一曲地教会的。只记三个谐音,就能贯通整首曲子。湖南记的“达嘀咚”,鹤峰记的“呀嗬依”,五峰记的“罗哩喇”。八仙吹起唢呐来那才叫好看,眯起眼睛朝天吹,鼓起腮帮子朝地吹,晃起脑壳朝人吹,风吹唢呐声,一声接一声,吹出了老寨的年月日。
娶亲的花轿
山高皇帝远的地方,娶亲却讲究抬花轿。
花轿是大红的,门顶上扎着一朵大红的花,周围扎着花花绿绿的绸带子。城里阔气人家用八抬大轿或四抬大轿,这在老寨行不通,山路窄而陡,只容得两个轿夫,前后各一。前面的叫前杠,后面的叫后杠。新娘上了轿,前杠和后杠压在轿夫肩膀上,发一声喊:“起轿走哦——”轿前的唢呐锣鼓就响起来了,鞭炮就炸起来了,娶亲的节目就开始了。
老寨绝大多数人家,娶亲的花轿都要在附近四村八寨转一圈,这和城里人的小车队在大街小巷兜风是一个理。山道弯弯,花轿悠悠,配着青山绿水,是一幅蛮好看的风俗画。
莫要把老寨看走眼,娶亲的名堂多得很。
你看,花轿过清江渡口时,被赶场的人围住了。有那手贱的毛头儿,伸手撩开轿帘,要看新娘的样子。女人和娃娃围在轿口,指指戳戳,像一群叽叽喳喳的麻雀。主人家免得新娘为难,忙着给围观者打发带嘴子的香烟和硬梆梆的颗颗糖。有糖在嘴巴里嚼打.那群婆娘好快活!有烟在耳朵上夹着,那群汉子好撇脱!
——“让娶亲的人先上船!”
于是,渡船驮着一顶花轿,飘向对岸。
唱歌的桃子
山外的人进山来,说起唱歌的名人宋什么和李什么。老寨的人不以为然,背地里却说:“哪赶得上桃子!”每逢摆手节,撩起老寨人的兴头,桃子就成了老寨的宋什么和李什么。
她一开口,有股风,飘起了老女人白碎碎的头发,飘得老汉们的烟锅一闪一闪地冒火。
老寨那些不安份的小青年,在桃子吊脚楼的前前后后,一夜一夜地唱五句子,却一直唱不开吊脚楼的木格窗子。等到好多个摆手节过去了,桃子终于要唱哭嫁歌了。桃子边唱边哭,边哭边唱,眼睛真的哭成了一对桃子,红红的,红红的。
现在的桃子和她那矮墩墩像一截石碑的男人在一起熬命。有一天。她从窗户洞里看到老寨的红男绿女笑嘻嘻地去过摆手节,赶紧缩回眼睛,想唱,却一句也想不起来了。桃子只好抽抽地哭,泪水在脸上冲出一道又一道磨沟。再有山外的人进山来说起唱歌的名人,老寨的人背地里叹气:“唉,可惜了,那个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