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杨仁山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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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祗洹精舍(2)

最难的是聘请教师的问题,章程规定:“教习各尽义务,不送修金;虚礼浮文,一概不用。来本塾者,人人自知分所应为,无主客之分,平等平等,各尽其心而已。”这一规定,决定了前来当教师是出于自愿的“支教”性质,与其他公立、私立学校的规章制度全不相同,故聘请教师最难。经过商议,汉文由跟随杨仁山学佛的弟子李晓暾担任。李晓暾是湖南邵阳人,1903年的进士,曾任清河县令。此人有笑癖,经常无故辄笑,上司怒其轻慢,以此弹劾他。他1906年任职期满,未被再安排,便来到金陵刻经处,跟随杨仁山学佛,直至杨仁山去世。1916年他被民国政府录用,任吴江知县,三年期满,患精神病,起居失常,不久便去世,享年仅41岁。

苏曼殊英文教习由刘师培介绍,聘请了才华绝代的青年诗人苏曼殊担任。苏曼殊是广东香山人,学名元瑛,亦作玄瑛,1884年出生在日本横滨,2岁回国,16岁出家为僧,17岁赴日本早稻田大学留学,是我国近代集作家、诗人、翻译家于一身的青年才子。1918年在上海去世时仅34岁。苏曼殊对杨仁山极为敬重,受到邀请后,于1908年9月到达金陵刻经处。但他在刻经处只待了三个多月,因病于十二月上旬离开刻经处,再度赴日本疗养。

苏曼殊到达刻经处的第四天,杨仁山拿出两封旧信请苏曼殊翻译。这两封信是1893年达摩波罗离开中国后写来的,内容是请求杨仁山协助派遣中国僧人到印度弘扬佛法,因当时无合适人选,杨未能满足对方的要求。这事一直是杨仁山的一个心病。现在杨仁山找出这两封旧信请苏曼殊翻译成中文,可能是想表明祗洹精舍的创办与这两封信有密切的关系,想将它作为重要的文献而保存下来。但杨仁山去世后,这两封信都没有保存下来,这是非常遗憾的事。

在刻经处,苏曼殊与杨仁山相处在一起,杨给苏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苏在致朋友的信中写道:“居士(指杨)深究内典,殊堪佩服,瑛于此,亦时闻仁老谈经,欣喜无量。仁老八十余龄,道体坚固,声音洪亮。今日仅保我佛余光,如崦嵫落日者,惟仁老一人而已。”敬佩的心情跃然纸上。

除汉文、英文教习外,杨仁山曾致信浙江的式海法师前来担任佛学教师。他在致式海法师的信中说:

今春同志诸君,闻知印度佛法有振兴之机,彼土人士,欲得中华名德为之提倡,但两地语言文字,难以交通。明道者年纪既长,学语维艰,年少者经义未通,徒往无益。遂议建立祗洹精舍,为造就人材之基。用三门教授,一者佛法,二者汉文,三者英文。俟英语纯熟,方能赴印度学梵文,再以佛法传入彼土。目前,英文、汉文教习,已得三位,惟佛学尚无其人,幸法师肯肩斯任,则三学具足矣。

懂得佛法的人,年纪已大,很难学习外国语言;年轻之辈对佛教的义理又没有弄通,去了也没有用。正是从这一点考虑,杨仁山办祗洹精舍招收的学员都是年少的僧徒,想将他们培养成能够到国外弘法的人才。

后来,式海法师因事阻搁没有来刻经处任教,佛学一课只得由杨仁山自己担任。

经过一年多的筹备,一切均已处置妥当。1908年秋,祗洹精舍向镇江、扬州等地的大寺院召选了僧徒十余名。十月初,祗洹精舍正式开学。杨仁山曾作《祗洹精舍开学记》一文,文中说:

夫如来之教,博大精微,人莫能测,外凡浅智,何足以兴之?

杨仁山虽然知道自己与同仁们都是凡夫浅智,不足以兴如来博大精深之教,但是佛是可以学习的,儒家提倡学习圣贤,人人皆可成尧舜,佛家也是同样的道理。现在祗洹精舍开设英文、汉文、佛学,其作用就是:“以英文而贯通华梵,华梵既通,则古今一致,凡圣交参,皆不离乎现前一念介尔之心。”于是乎,在光绪戊申孟冬之月,祗洹精舍振铃开学,满堂大众,欢喜踊跃。

前面说汉、英文教习已得三位,除李晓暾和苏曼殊外,还有一位教汉文的陈姓教员,这位陈姓教员可能就是陈三立。他当时公务繁忙,可能只是偶尔来讲一两堂课。

杨仁山还请来了精通天台宗的谛闲法师来担任祗洹精舍的学监,并讲授天台宗义。谛闲法师是浙江黄岩人,20岁出家,28岁即成为传持天台教观的第43世掌门人,对天台宗造诣颇深。他受聘到祗洹精舍当学监年已五十。第二年祗洹精舍因缺少经费停办,谛闲法师被两江总督聘为南京“僧立师范学堂”的校长兼任总监督。

三、太虚及其他学生

1908年秋,祗洹精舍第一期学生中,有释仁山、惠敏、开悟、智光、观同、邱希明等。此中的仁山,与杨仁山同名,江苏金坛人,1904年参加江南乡试落第,于镇江观音阁出家为僧。十余名学生中,除邱希明是在家居士外,均为出家僧徒。

1909年春,第二学期开学,又增加了学生太虚、栖云、了悟、善亮等人。

这些学生之中,后来最著名的莫过于太虚法师。他是浙江桐乡人,俗名吕淦森,出生于1889年,16岁出家为僧,依宁波天童寺寄禅法师受具足戒。1908年冬,20岁的太虚随寄禅法师参加江苏省僧教育会到南京,了解到杨仁山创办祗洹精舍有向世界弘扬佛教的理想。他受此感召,第二年春到南京入祗洹精舍就学。很多关于太虚的书中都说太虚依苏曼殊学习英文,其实太虚进入祗洹精舍时,苏曼殊已于年前离开刻经处,到日本疗养。接替苏曼殊而成为太虚英文教师的是邓秉钧。后来苏曼殊去世时,太虚作挽诗一首,诗云:

昔年精舍建祗园,

我亦宜南学弄丸。

十载未能谋半面,

一书曾忆剖双肝。

天荒集里同留句,

世乱声中忽盖棺。

不信奇人竞庸死,

欲歌薤露意先寒。

诗中“十载未能谋半面,一书曾忆剖双肝”一句说明他们从未见过面。从祗洹精舍建立到苏曼殊去世,正好10年时间,这10年中,他们未曾谋面,只有书信联系。

学堂里,课程安排较紧。苏曼殊在给朋友的信中曾说过:“衲任学林二课,每晨八时直至十二,疲甚……仁山老居士创设学林,实末世胜事,不敢不应赴耳。”连老师都感到疲倦至极,学生也好不到哪里去。不过在节假日里,学生们却常常一同结伴出游,使业余生活丰富多彩,这些在太虚就读期间所作的诗里就有反映,如他写的诗作《偕惠敏、善亮游鸡鸣寺》、《扫叶楼题壁》、《秋江晚眺》等,从诗名即可看出是游兴所至而作。从这些诗作里也可看出他们深厚的文学功底。

太虚在祗洹精舍只学习了半年。到秋季,祗洹精舍因经费紧张和生源缺乏等原因就停办了。在这一年的上半年,杨仁山代余同伯回复章太炎的信中就说道:“此时,祗洹精舍勉强支持,暑假以后,下期学费,未卜从何处飞来,惟冀龙天护佑,檀信施资,方免枯竭之虞耳。”而到了秋季,果然未得施资,不得不停办。这时候经费的支持者陈三立由于人事不合已离开了铁路公司。这可能是祗洹精舍停办的重要原因。祗洹精舍停办以后,太虚与仁山、观同、智光四人转入新办的南京“僧立师范学堂”继续学习。

太虚后来成为中国近代佛教的改革家。他提出要实行“教理革命”、“教制革命”、“教产革命”的佛教“三大革命”,撰写了一系列文章鼓吹“佛教复兴运动”和改革旧的僧团制度。1927年他倡办“武昌佛学院”,得到武汉一批巨富商人的鼎力支持。其中与杨仁山同乡的太平籍商人王森甫(其兄王琴甫曾为民初汉口商会总会长)支持最力。1928年,他在庐山大林寺筹办世界佛教联合会。翌年夏,佛教世联会正式成立,选太虚为会长。嗣后,中国佛教代表团由太虚带队出席在日本东京召开的“东亚佛教大会”,并前往新加坡弘法。1927年,太虚出国考察游学,遍历英、法、荷、比、美诸国,宣讲佛法,并应法国学者的建议,在巴黎筹设世界佛学苑,开中国僧人跨越欧美弘传佛教的先河,也实现了杨仁山当年未能实现的向欧美弘传佛教的愿望。

正是这一系列的作为,太虚成了一代大法师,成为民国时期僧界的领袖。

四、办祗洹精舍的影响和意义

祗洹精舍虽然只办了两个学期就停办了,但对当时佛教界的意义却非一般可比。当时各省的僧教育会都开始创办僧学堂,一方面培养僧众人才,一方面办普通小学辅助国民教育。但大多数徒具虚名,真正的佛学教育有名无实。太虚法师后来在《我的佛教改进运动略史》一文中对这种状况描述得很清楚。文中指出:“失却佛教立场的亦不少,甚或俗化成饮酒吃肉……”在这种状况下,祗洹精舍显出它的不一般来,太虚法师继续说:“南京杨仁山居士就金陵刻经处创办祗洹精舍,该舍与锡兰达摩波罗居士取得密切联系,同抱有复兴印度佛教的意志,欲使佛教传到各国去。我因参加江苏僧教育会的关系,听到有这种作世界佛教运动的组织,于是次年也到南京去加入。”正是出于向世界发展的远大理想,太虚才来到祗洹精舍就学。

杨仁山在写给李国治的信中将自己办学的初衷说得很清楚:

鄙人所期于后学者,将来可作人天师表,开阐如来正教,不入歧途,不落权小,则末法衰颓之象,或可振乎!

可以充分看出,杨仁山培养佛学人才具有世界性的眼光,也才能够培养出像太虚这样的学生。当代著名法师印顺曾说过:“为佛教人才而兴学,且具有世界眼光者,以杨氏为第一人。”

杨仁山以在家居士的身份,私人集资创办僧学堂,教育僧徒,这在历史上也是绝无仅有的。祗洹精舍所起的作用,以及与后来中国佛教的关系,太虚法师在《优婆夷教育与佛化家庭》一文中作了精彩的评价:“祗洹精舍虽然办了不久即停顿,其影响后来的佛教事业实大。民元发起中华佛教会的欧阳渐、梅撷英、李证刚等居士,僧中如仁山、智光等法师,都是精舍中的人,故二三十年来能引导许多居士信佛,其原动力实有赖于杨居士。太虚自出精舍,即至广东弘法,民初与仁山法师等办佛教协会及中华佛教总会,皆为适应中国现代时势的需要,而建立四众弘化适机的机关。这就是杨居士创办祗洹精舍与后来佛教的关系……”

推动中国佛教改革的太虚法师的思想形成,深受杨仁山的影响,他认为“杨仁山居士为中国佛学重昌关系最巨之一人”,认为祗洹精舍是“高等僧教育之嚆矢”。太虚法师圆寂以后,濮伯欣作挽云:“圣教衰已一千年,赖尔大声疾呼,谁识渊源出深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