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科幻疏星入河汉
7767300000049

第49章 49 夜袭

离了羊角隘,不多久清风寨队伍就转入山林,向龟德山中返程。关一帆等走的这些山林野径,平时几乎没有人迹,而且路径难寻,左右前后都只见高大繁密的树木,不时要跨溪越涧,或是攀崖登岩,若不是清风寨的领路卒在前领路的话,关一帆他们在这山野密林中根本就不知道往哪走,向何处去。

一路上柳婉桦一直同惊龙寨的那几个角斗奴走在一起。

“明羿这家伙不错,虽然他很少说他自己的事,不过平时经常给大家指点一些格斗术,角场里的奴隶都挺信服他。”说话的是个蜴族,名叫富良,才从孔益手中抢来的角斗奴中之一,一路上话还挺多,“你是明羿的妹妹?”

柳婉桦不知道该怎么答,只好敷衍的应着:“是的。”

队伍正行进间,森林上空传来两声悠长明亮的鸟鸣,和领路卒走在最前头的关一帆停了下来,整个队伍随即停下来。

行在队伍中段的一个猱类迅速小跑到关一帆身边,猱类背上背负着一个笼子,笼子里关着一只全身灰黑,明黄色长喙,青色长尾的鸟类;笼中的鸟显也听到了森林上空的鸣叫,在笼内激动的跳动着,短促的鸣叫和应。

柳婉桦跟在关一帆身后不远,和她攀谈的那个富良突然问道:“这个就是凤犀?”

“凤犀是什么?”旁边一个猱类,也是惊龙寨的奴隶,插嘴问他。

这时森林上空一只大鸟扑打着翅膀从树干间飞下来,关一帆向着那鸟伸出一只手,那鸟毫不迟疑,直飞过来停到关一帆的手臂上。飞来的这只鸟同样也是黄喙青尾,只是身上的羽色要比笼里那只鲜艳得多,体型也略大。

富良不确定的道:“只是听说过,第一回见,说是传信的鸟,几只雌鸟分别豢养在不同的地方,可以远隔千里,用其中一支雌鸟身上拔下的羽毛撩弄雄鸟再放飞,雄鸟就能飞去找到鸟羽所属的雌鸟,不管雌鸟在哪。”

提问的猱类若有所悟的点点头,关一帆从雄凤犀的脚下铜管中取出一卷纸来,将雄鸟放到雌鸟的鸟笼里去,两只鸟立即交颈厮摩,亲热起来。

展开那卷纸,看完后关一帆眉头紧皱,柳婉桦上前问道:“发生什么事?”关一帆抬头望着她,眼神有些焦虑,皱眉低声道:“梁兵强攻清风寨,我们必须立即赶回去。”

把纸卷卷了起来,拿出一个火摺点了,关一帆转头向领路的蜴族问道:“现在赶回清风寨还要多久?”领路的蜴族低头默想了下,答道:“急行军的话也要两天。”关一帆斩钉截铁的说道:“那就比急行军再快点,一天半必须赶到。”

这里有近一小半的清风寨士卒跟着关一帆到羊角隘设伏,若是梁国官兵攻打清风寨,清风寨内防守应战力量却正严重不足。

清风寨建于一座山崖之上,两面临悬崖陡壁,出入寨只有一条山路,也是险峻异常,易守难攻。

伍晖立在寨内的一座箭楼下,神色严峻的望着山寨外,一个蜴族灵巧的在乱石间跳跃着跑到寨门前,守门的士卒迅速打开寨门放他进来。

蜴族微喘着气走到伍晖而前,低声说道:“有一千六百多梁军,其中三百员是翼手族,离寨子只有二十里不到,迴龙岭哨楼的颜家兄弟被虏了,逼着在前面领路。”

伍晖摸着下颌,蹙额沉吟不语,旁边一个身着甲胄的蜴族半倾身向伍晖道:“将军,属下带宸广前去,保证他们没有任何痛苦。”伍晖摇摇头,手紧紧抓着身边的寨栏,蹙额道:“已经太近了,没有领路的,明天梁军也一样能到达清风寨。”

伍晖很熟悉这片山林,自从三十年前与篡逆的叛军死战兵败,逃入这处深山后,十年时间他就将这里方圆五百里的山林探查得如同自家的厅堂一样清楚。

现在寨里虽然仅余三百来士卒,不过千六百员梁军怕还打不下清风寨。伍晖抬头望了望天空,今日天气不错,长空如碧,稍有和风,晚上一定是明月当空。

“传令!”伍晖沉声说道:“除各箭楼岗哨,所有弟兄回房休息,晚上夜袭梁军。”

以现在的山路崎岖,官军离寨二十里,必然还要在山林里宿一晚,明日才能抵达清风寨下。山里夜袭敌军最好是用弓弩,但是关一帆借兵去羊角隘设伏,把寨里的弩也全数借走了,倒没料想到梁军会这么巧这时候突然来攻打清风寨;但就算是近战夜袭,伍晖心中仍有七成的胜算。

山林里的夜晚并不沉寂,伍晖全身轻甲站在山寨的空地上,远处潺潺流水声,林间不时传来夜枭的鸣叫声;寨里半夜才杀了两头角獬,四百名士卒饱餐一餐,现在披甲持剑,就等伍晖令下。

月光透过林梢斑驳的洒在林间地上,虽然没有照到每一处地面,但是对清风寨的士卒来说已经足够;清风寨士卒对这里每一棵树每一块乱石都了如指掌,看到月色映照到的巴掌大块地方的情形,清风寨的寨众就能清楚的知道这片月辉旁边的黑影里哪里有一支拱起的树根,哪里又是一块半倾的大石。

“开寨门!”伍晖沉声下令。寨门边上两个猱类用力的拉动绞盘,清风寨厚实的榛木寨门吱呀着缓缓打开,伍晖双目眼神寒彻,黑暗中似两柄嗜血的利刃,手握剑盾当先向寨门外走了出去。

官军夜宿的位置距离清风寨竟然还有七八里,显然被俘虏的颜家兄弟带着他们绕了个大圈,但是在山里跟着别人走,你没法判断哪条路是走对的,哪条路又是绕了远路。

除了十几个值夜的哨兵,所有官军都裹着厚毯子,躺在某棵树下或是靠着一块大石睡着。

伍晖利用夜色与密林的掩护,悄然靠近到了一个猱类哨兵的身后,藏在一棵树后面,距那个哨兵仅有三尺,当哨兵无聊的转身向着别处张望时,伍晖悄无声息的从树后滑出来,一手捂住他嘴,短剑从他喉间滑过去。

几乎同时,几百名清风寨士卒突然现身于梁军夜宿地的周围,守夜的哨兵竟然没有一个发现敌人已经靠得这么近,这些哨兵首当其冲成了刀剑下的祭品。

清风寨众好似旋风般冲进胡乱躺着熟睡的梁军之间,手起剑落,猛醒的梁军官兵呼喝着掀开毯子,抓起身边的兵器迎战,这转瞬之间已是有百多名梁军在睡梦中被敌人杀死。

猝不及防的梁军显然既不擅夜战也不擅长山地战,战斗才开始片刻,两百多具梁军尸体倒在了月光下的林地间。

一名身着云骑尉紫铜甲的蜴族举着长剑向伍晖冲来,伍晖只是侧身微微后闪,那个蜴族自己被地下的一道树根绊倒在地,旁边的一个清风寨人类甲卒跳上来,举剑从他后颈戳了进去,伍晖挥剑迎向了另一个杀过来的梁军校尉。

百余名梁军中的翼手族仓促飞起来,却如瞎子般在树木间乱撞,微弱的光线及混乱的场面让这些翼手族根本不知道往哪进攻。一些梁军翼手族才飞起来不久,被枝叶间突然扑出来的清风寨翼手族一刀了结了性命。

梁军虽是占着兵力优势,在战斗上却尽落下风,在微弱的月光下,就像一群瞎子与几个明眼人在战斗,脚下还有数不清的乱石树根随时把他们绊倒在地上,然后等着敌人轻松的送他们最后一程。

战斗进行了不知道多久,也许有两刻钟,或许是半个多时辰,遇袭的梁军也已适应了夜间的环境,开始镇定的迎敌,这里的梁军仍数倍于清风寨寨众。

林间的地面上躺满了尸体,却不仅仅是梁军的尸体,清风寨寨卒的尸体同样夹杂其中,清风寨的士卒有时同样也会被地上的尸体绊倒。

伍晖持剑冲到一棵槭树下,颜家兄弟的老二被绑在那棵树上,一直眼睁睁的看着两边厮杀。一个猱类挥刀迎上,向伍晖颈上砍来,伍晖头迅即一偏,避过那刀,一躬身滑到了猱类的身侧,短剑从猱类右腋下刺了进去。猱类软塌的倒向地面时,伍晖迅速的转回身割开颜家老二身上的绳索,拚命挣开绳索的颜老二叫道:“将军,后面!”

伍晖猛然半蹲转身,一个人类正缇枪向他猛刺过来,在半蹲的伍晖头上方戳了过去,伍晖手中剑向前一递,正刺入人类的裆部,人类痛苦的闷哼一声,蜷缩着倒向地面,伍晖抽出短剑向上斜挥,在他颈间一滑,结束了他的痛苦。

再回过头看时,却看到那支长枪戳在颜老二的胸口上,还未及挣脱捆绑的颜老二嘴角溢出一缕蓝血,竟还带着一丝自嘲的苦笑。

伍晖的心里突然一阵抽痛,月光下颜老二的已渐黯然的眼睛突然圆睁,伍晖迅速偏身躲避,一枪仍是刺在他的肩上。一名梁军蜴族将枪一收一抖又向伍晖腹下戳来,伍晖狼狈的向旁边闪避,却被才杀死的猱类尸体绊倒在地上,铁枪已是如毒蛇吐信般再次向他身上刺过来。

万念俱灰之时,那名梁军的面门上突然暴溅出几粒血珠,一支染血的箭头陡然从他的面颊中爆出来,蜴族手上的铁枪一偏,戳在了伍晖身侧的猱类尸体上。伍晖定睛望去,在梁军武骑尉身后四丈远的榛树下,一个女人身影正提着弩又上了一支箭,随着弩箭破空之声,伍晖身后又一个梁军翼手族从空中摔落下来。

战场的外围不知何时出现了百数的手持强弩的士卒,弩箭破空的嗤嗤声在寂静的夜里特别清晰,成片的梁军中箭倒下,本来渐落颓势的清风寨士卒顿时士气大振,余下的梁军感觉到形势不对,开始四散向山下奔逃。

夜色中慌不择路的逃跑很容易被崎岖不平的山地绊倒,一些跑得慢的,或是摔到在地的,就被清风寨卒赶上,命好的被捆了起来,命骞的则当场被送去了极乐世界。

夜袭梁军一战,所幸关一帆带出去的队伍及时赶回来,不然夜袭梁军的三百多员清风寨士卒,可能就反被几倍于己的梁军给歼灭在山野里了。

回到寨里,休息了一天,伤员各自有寨里的医倌护理,无有大碍的兵卒把同袍尸体给掩埋了,梁军的几百具尸体就留给山鸦野兽之类的处理。

大早上关一帆起了身,把抢来的银票找寨里管银钱的管事换了散银,随他去羊角隘设伏的寨众每个分得二十两银子,那些士卒自然是欢喜得很。还余近五百两银子,就全部交给伍晖。伍晖本想叫关一帆自己留着,关一帆坚持不留,伍晖便也不强他,将银子收到清风寨银库里了,那几个惊龙寨的奴隶,也编入清风寨队伍里留用。

钱银交讫,在寨里用过了晚饭,关一帆走出来,站到寨前的旷地上望着暮色中的山林,山寨外有一棵巨大的乌槭,地面树根如怪蛇盘绕,粗壮笔直的树干直伸到十多丈高的高空中,枝叶繁茂庭庭如盖。

柳婉桦轻轻的走过来,站在他身边,关一帆平静的说道:“还有四天蝠龙就来接我们,再享几天清闲日子,就要回去了。”

柳婉桦没作声,过了一会,轻声说道:“我还想去卫京找到他。”

关一帆皱了皱眉,半晌才说道:“我们离鸿都个多月,任务失败,也该回燕覆命了。再说,那个明羿已非奴隶,就没有什么生命之忧,你以后大可再寻时机上梁国找他。”

一阵山风吹过来,扬起柳婉桦的缕缕青丝,她任由那些青丝在额前轻飘着,低声说道:“我现在还知道他人在卫京,时日久了也不知道他会到哪里去,我怕将来更难寻到他。”

“你首先是聆韬堂下属员,入聆韬堂时所宣誓词你可忘了?”关一帆面色顿时沉了下来,冷冷的说道。

柳婉桦心底一个打了个激灵,低声道:“婉桦不敢忘。”

“身入聆韬,血共同袍,父母妻儿,俱奉九霄。”关一帆近乎呓语般的的念着一段话,柳婉桦字字听得清楚,只是不敢接嘴。

关一帆面色已是愠怒,又继续道:“你为了一个男人就弃自己的职责于不顾?”

“自离开麓林塔那天,你就不再是你自己了,原来的你已经死在那座山里,而新生的柳婉桦只能以燕国的意志为自己的意志,以燕国的得失为你行为的唯一指引。”说完这句,关一帆沉着脸一拂衣袖,转身走进寨楼里面,丢下柳婉桦自己站立在晚风中。

入了夜,山中的空气格外清冷,白日里的森林其实很安静,到了夜晚,各种夜行鸟兽的鸣嘷声,房前屋下的虫鸣声,都显出真实的山林生活才是刚刚开始。

柳婉桦的房里早就熄了烛火,在床边坐等了许久。冥想了半晌,柳婉桦站起身来,把床边上打好的背包往背后一背,走到窗边,缓缓推开窗页,踩着桌子站到窗台上,左右望了望,夜巡的哨兵才走过去没多久,再巡回这里至少还有一刻多钟。柳婉桦轻轻向下一跳,落地时全身顺势下蹲,向前滚了个翻身半蹲起来,几乎没有发出声音。

在落地的位置蹲了片刻,确定没有引起任何警觉,柳婉桦才快速跑到木栅墙边,攀住木栅,两三下灵巧的爬上栅顶,借着月色向外一纵,已是跳到了清风寨之外。

寨楼上另一扇窗扉半掩的窗后,灯烛尽黯,关一帆独自静静的站在阴影里,望着柳婉桦跳出寨外,沉默着,一直看着她消失在山寨外的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