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家是南日皇朝第一大家族,赫赫扬扬两百年,朋党心腹遍天下,连皇上都不敢轻易对沐家动怒。他无所畏惧,因为他无王爵,也不想通过沐家在朝堂争一袭之地。他只想见心爱的女子,把她救出火坑泥潭,从此再无苦累痛楚。
“四皇子,不如我们打进去,直接把人抢出来了事,别跟他们耗着。”
“是呀!他们就是拖延时间,进去禀报能用半个时辰吗?”
归元归真拨弓张弩,摆出冲进去抢人的架式,两个轿夫也围上来,准备帮忙。雨天路上行人不多,有人在沐府门口摆出打架的姿势,也吸引了往来的人驻足。
“再等等,我会给沐家足够考量裁夺的时间。”
南宇沧背手挺立,微微冷笑,清逸的面庞透出倦容,凛然的神情有如冬日寒阳,温暖中交织着清凉寒冽。那日,关太后将江雪指婚给襄亲王的傻儿子,他暴怒而去,直冲御书房,去找皇上理论。皇上让他看了三大家族请求赐婚的奏折,又给他讲了一堆君臣相处之道,让他考虑,就把这件事应付过去了。
江雪在榴花榭被沾污的事情传开之后,他异常苦恼,寻思衡量,几天几夜寝食难安。女人的贞节固然重要,但还重不过他心中那份浓密情意,身与心摆在他面前,他会选心,而且义无所顾,也不会后悔。听说沐家要将九小姐嫁与襄亲王已死的儿子,他再也按捺不住,只是思虑许久,尚无两全之计。
于是,他披发负鞭,上殿请罪,削爵免职的结果并不意外。如果看着心爱的女人与自己此生擦肩而过,他就是高座明堂、天下独尊,心中也会有深深的遗憾。以削爵免职为代价,去换心爱的女子平安,他毫不犹豫。只是他没想到南成远会给他使绊子,一句朝廷不能干涉沐家的家事,就把他的计划打乱了。
皇上不但没准他娶江雪为妻,还削爵免职,把他赶出了金殿。本有一片痴心如火,无奈沦为朝堂的笑柄,他无所畏惧,只是不能救出心爱的女子,这才让他心痛如裂。他心中恨意盎然萌生,对皇上、对南成远,还有三大家族。
岳公公听说这个结果,埋怨他造次,以至事情无可挽回。依岳公公之意,让他向皇上请罪,保住爵位,应下三大家族的婚事,江雪的事再无长计议。他思虑良久,否定了岳公公的说法,他不能让江雪嫁到襄亲王府,哪怕一时半刻。他不能应下三大家族的婚事,心爱的女子憧憬一生一世一双,而他也不想被三大家族控制。没有王爵职位,他一身轻松,决定抢也要把心爱的女子抢到手。
这本身就是挑衅,带着强烈蔑视的挑衅,他欣然而为,无所顾忌。
归真很不耐烦,上前抓住一个门人,一把提起来,吼到,“你们到底有没有去禀报?还让我们等多长时间?我们都来半个时辰了,沐候爷什么意思?”
“去禀报了,你们一来我们就去禀报太太了,只说让先等等,老太爷正忙着。”
沐家有意难为在他的意料之中,他决定忍,江雪虽是他赎身出来,他也想顾全沐家的颜面,先理后兵,如果沐家不要颜面,他再不客气也不晚。沐乾柱想结交襄亲王,以绝对优势震慑花家和洛家,不会把他放在眼里,更不会顾及江雪的感受。直接跟沐乾柱要人,是对家族权威的挑衅,也能一扫晦气,机会难得。
南宇沧从归真手下扯下门人,冷笑说:“去告诉沐候爷,我再等一刻钟。一刻钟之后,我不敢保证会做出什么事,至少会让沐家难以收场。”
他登门要人的消息沐乾柱和沐容初根本就不知道,这是他没有想到的。花太太隐瞒消息,自然有一番心思,只是这番心思带的恶果,把她也送上了断头台。
……
十小姐提着裙子奔跑在雨中,不顾自己金尊玉贵的身份,也不怕自己的金面被小厮门人们看到,身后一堆丫头婆子打着油伞追上来。
跑到通往前院的迂廊拐角,她被绊了一下,险些摔倒,她靠在雕栏上喘了一口气,紧咬牙关,强忍恨意。听说南宇沧披发负鞭上殿请罪,不惜被削爵免职,当着满殿文武百官,要求娶沐家九小姐为妻。她恨得咬牙切齿,正思虑着如何让南宇沧死心,又听说南宇沧来沐家要人,要把江雪带走。她恨得心肺碎裂、筋骨俱痛,想亲自到大门口一看究竟,必要时她会劝慰或者质问南宇沧。
丫头婆子们都追上来了,替她整好衣衫,擦去脸上的雨珠。她平静了片刻,恶毒狠厉一笑,一扫刚才的惊慌狼狈,摆出小姐的姿态,扶着丫头向大门走去。小厮和院丁看到老太爷最宠的十小姐来到大门口,慌忙回避。她坐到大门一侧的厅堂内,叫来几个门人询问情况,又叫几个小厮在门外伺候。
她来到大门口,从门缝里往外看,南宇沧的神情姿态令她怦然心跳,只可惜他不是为她而来。她冷哼一声,叫来婆子吩咐了几句,又回到厅堂坐着。一会儿,婆子们就提来几桶污水,拿来鸡蛋和残羹剩饭,让她一一过目。
她点头冷笑,对婆子抬了抬下巴,说:“去吧!多叫上几个小厮和院丁,看热闹的人越多越好,就按我刚才吩咐的去说,这件事办好了有重赏。”
“多谢十小姐,你瞧好吧!”
两个婆子带着几个小厮提着污水、拿着鸡蛋和残羹剩饭来到大门口,一些院丁和粗使丫头婆子也围上来看热闹,门人让开通道,两个婆子堵到门口。
“四皇子,老太爷问你是不是真想接九小姐走。”
南宇沧扫了婆子一眼,气恼愤恨,沐乾柱竟然派两婆子来跟他说话,毕竟他还是皇子,沐家连最起码的礼貌礼节也不讲,南日皇朝第一大家族做得太过份了。
“当然,我替她从成亲王府赎身出来,她是我的人,我当然要接走。”
“四皇子果然重情重义,不愧是传言中的痴情种子,奴才们都佩服。”
“脏婆子胡说什么?四皇子是你们随意评说的吗?沐家还懂不懂礼法?”
“哟!这都不能忍了,可是老太爷派我们出来说话的,你们要是不听就算了。”
为奴为仆形成惯性的人一旦有翻身的机会,奴性无限膨胀,完全相反的心态会狂生猛长,变本加厉地反还给做主子的人。何况她们有老太爷最宠爱的十小姐撑腰,还可以打着沐氏家族最高掌权人沐老太爷的幌子为所欲为。
南宇沧冷哼一声,强压心中的愤恨,把归元拦到一边。士可忍,孰不可忍,这些年三大家族的轻视与讥讽,他都忍了。为了心爱的女子,再忍这一口气,他认为值得。毕竟任何人的忍耐都是有底限的,只不过他的底限比别人更深。这些年都忍过来了,无所谓这几天,而这几天他所经历的心理煎熬尤胜许多年。
他缓了一口气,挤出几丝笑容,问:“沐候爷怎么说?”
婆子装模做样咳嗽两声,看了看坐在厅内一脸冷笑愤恨的十小姐。她们认为十小姐恨九小姐,必定也恨想帮九小姐翻身的四皇子。
“老太爷说九小姐虽是四皇子赎身才离开成亲王府,得以自由,可她毕竟沐家的女儿,沐家养了她十六年,没有宠爱,也有恩情。四皇子要想带九小姐离开,就替她跪到沐府门口,拜谢养育之恩,让来往的路人看看四皇子的决心。”
“臭婆娘,你们找死呀?让沐乾柱出来。”
归元归真呵骂着冲上前,就要去抓那两个婆子,两个轿夫也紧跟上。两个婆子见他们翻了脸,忙退到前厅门口,求十小姐保护示下。门口围着许多粗使的婆子丫头和小厮,花太太和十小姐都不让给老太爷送消息,他们正乐得嘻嘻哈哈看热闹。皇子为了女人在臣子家门口下跪,这确实是一件新鲜事,谁都想一睹为快。
十小姐听到两个婆子让南宇沧跪到门口,心惊犹疑,这没在她的策划之中,不过这主意不错。南宇沧毕竟是皇子,他能为一个女人下跪?沐云雾不敢相信,也想一探究竟。有沐乾柱和沐氏家族撑腰,事情闹得越大越好,她无所畏惧。
阴云浮来,雨淅沥而落,带着上天的怒意,人意的怨懑,越下越猛。
“不得无礼,都退下。”
南宇沧拂去脸上的雨水,呵退归真兄弟,望着沐府高大巍耸的牌楼,被雨水冲洗得锃亮明净。他的嘴角挑起浓郁的笑意,透着不容小觑的孤傲,冷凛沉寒。让他下跪在他意料之外,不过他能接受,相比多年落拓,受尽凌辱,这不算什么。
跪,他毫不犹豫,这是真心意,更是真性情。
他掀起长衫裾摆,双膝并拢弯曲,慢慢落在雨中,膝盖没在水里,身体挺直。他仰望着沐府威严气派的门楣,目光犀利,眼底的精光却是俯视天下的姿态。无所谓一时的荣辱输赢,只要认为值得,无须斟酌考探,思虑衡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