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撒哈拉——马拉喀什
我恨死三毛了!
我在心中怨怨地念着。如果不是那个风一样的小女子把撒哈拉沙漠写得那么狂野神幻,我根本不会想来这里!
三毛笔下的撒哈拉可能是每个向往自由、热爱自然的人,最想奔赴的地方。在读书时的青葱岁月,我也曾想扔下课本,冲出课堂,背起一个包,不管不顾地走向一望无际的沙漠。
可当我真的到了撒哈拉时,超高的温度简直要把我烤熟,滚滚热浪扑面而来,即使穿着鞋走在路上,也能感到地面像个烧红了的铁板一样,反上来烫人的温度。
在想象中,越热的天气越要穿凉爽的衣服,背心、短裤。可真到了这里,才发现想象和现实总是差得很远。如果穿着短袖衣裤,就会感到太阳逮住你不放,誓要把你烤焦。所以我们把自己严严实实地包裹了起来,还像当地人一样,在脸上裹了个面纱。看着裹得严严实实的自己,我忽然想起了老北京卖的小豆冰棍,就是裹在棉被里冷藏的。
在沙漠里不同于在城市中,没有向导可是要命的,我可不想在一个没有水的地方迷路,妈妈还等我回家呢。
于是我们结识了向导图瓦克,一个被晒得黝黑的游牧人。他穿着游牧民族特有的长袍,头上围着黑白格子的包头布,看上去五十岁的样子,但我猜想他的实际年纪没有那么大,可能是长期生活在沙漠中,脸上布满了皱纹,手也非常粗糙。
图瓦克很酷,笑容很少,总是板着一张脸,像欠了他的导游费没给一样。说实话,我对他的第一印象并不好,因为我不喜欢没有笑容的人。可既然找到了他,再说不用他又似乎不合适,对他太不尊重了。
所以我们只得跟随他上路。在开始这趟沙漠之旅前,图瓦克教了我们三件事:第一是要绝对服从他的命令;第二是只带简单的物品和保暖的衣裤;第三是教我们骑骆驼。
骆驼是个漂亮又温柔的大家伙,水汪汪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大嘴一咧好像会笑一样,瞬间秒杀了我。它对人很友善,轻轻地舔着我的手,还把脸凑过来和我说话。它鼻孔里喷出来的水气溅了我一脸,又伸出舌头想给我舔干净,结果弄得我脸上一团糟。小王子在一旁笑翻了天。
图瓦克拽了拽骆驼的缰绳,它很顺从地屈起腿,趴在地上。等我坐上去的时候,它才站起身来。尽管它起身的速度很慢,但第一次骑骆驼的我还是吓得紧紧地抱住它的驼峰不敢撒手,吓得嗷嗷怪叫起来。
图瓦克略微皱了皱眉,没有理睬我。我白了他一眼,当作没看见他的讨厌表情。
沙漠并不是我想象中的完全被黄沙覆盖、没有绿洲和人烟,而是每隔一段路就会出现民居。后来我才知道,为了安全起见,游客走的都不会是沙漠腹地,而是比较边缘的地方,甚至还有酒店出现。
图瓦克悠然地骑着骆驼在前面开路,可是我却正经历着腰酸背痛。尽管已经掌握了一些骑骆驼的要领,但还是浑身僵硬,屁股被硌得生疼。小王子也比我好不到哪去,一路上都呲牙裂嘴的。早知道就不选择这种古老的交通工具了,踏实的坐四驱车不是更好?
整个撒哈拉横跨了非洲的好几个国家,有人说最美的部分当数摩洛哥,因为它拥有得天独厚的红色沙漠。看惯了金黄色的沙漠,当一整片赤红色的沙在眼前漫无边际的散开时,我真的忍不住感叹大自然的奇观。
当太阳快要下山时,空中橙色的晚霞映在地上,使得大地出现了幻彩般的桔红色,从脚下一直铺阵开去,延伸到地平线上,和天空中的橙连成一片,海天一色变成了沙天一色,瑰丽无比。
“晚上我们要在这里过夜。”在到达了一个指定的歇息地时,图瓦克跳下了骆驼,开始准备过夜的一切。
我从未想到此生还能在沙漠里过夜,不是在酒店,不是在民居,而是真真正正与沙漠接吻!
这里是游客固定的营地,有早就搭建好的帐篷,主人家还为我们准备了丰盛的沙漠大餐。羊肉是少不了的,其他的还有沙拉和浓汤等等。
对于我来说,最好的不是可以大吃一顿,而是终于可以从骆驼上下来了。我用尽力气伸了个懒腰,把骨头节都抻得咯咯作响。再坐下去,我真的怀疑会坐断自己的尾骨!
到了营地,图瓦克刚才板着的脸完全放松了下来。他熟络地与营地主人打招呼,那副笑眯眯的样子,不能不让我联想他们私下瓜分我导游费的模样。
也许营地是令人放松的地方吧,图瓦克对着我们的时候并没有再摆出那副臭脸,反而热情地请我们坐下,开始沏薄荷茶给我们喝。
看着他娴熟地沏茶,我忽然想起了三毛的领悟:人生犹如三道茶;第一茶道苦涩,如生命,第二道茶甜蜜,似爱情,第三道茶浅淡,若轻风。
每一道茶都是人生的积淀,跌跌撞撞地走过,再回首时,可能苦不苦得那么令人皱眉,甜也甜得不那么令人上瘾,一切归于平静,似花开,似云卷,看似平淡无奇,可却是最令人舒服的状态。
那个长发披肩的小女子,果然没有让人失望。
关于茶,中国人最有发言权。最早的制茶、饮茶记录都在中国。唐代陆羽在《茶经》上说:“茶者,发乎神农氏,起于鲁周公。”两三个世纪前,茶树种子被外国人偷偷种在印度,所以有一些人误认为茶是起源于印度。
图瓦克从一口水井中打上水,紧跟着再把井的盖子盖好——如果不盖就会吹进沙子,水就不能喝了。
别看这片沙漠上居住的都是游牧民族,他们对泡茶却非常讲究,像中国的茶道一样,样样不能少。
虽然在摩洛哥喝的也是绿茶,但和中国传统的冲泡方法不同。中国的绿茶要放在透明的玻璃杯中,方便欣赏碧绿的叶片。要用八十度左右的热水冲,水温不能太高,否则就会破坏茶的香气。泡好后也不能盖盖子,不然茶叶就会被焖得发黄,不好看了。
而在摩洛哥,茶是要煮的,而不是用泡的。图瓦克把清凉的井水倒在一个大铁壶里,放在篝火架上煮沸。他从麻袋中取出一把绿茶和新鲜的薄荷叶,再拿出一大块冰糖,把它们都放进大铁壶里慢慢煮。等汤汁略浓了,就拿块粗麻布垫在壶的提梁上,高高地举起,缓缓地注入面前的杯子里。这是对客人最高的敬意。
饮下这杯绿茶,浑身上下都被薄荷的清凉爽透了,一天来聚集在体内的暑气顿时消失了。图瓦克告诉我们,摩洛哥人每天都要喝这种茶,就像人每天都要吃饭一样。
摩洛哥的茶大部分从中国进口,所以当地人在面对着从中国来的游客时也格外热情。同样的爱好总是能轻易把人拉在一起,光是小小的一杯茶,就能产生很多话题。
看着杯中明黄色的茶汤,我忽然想起作家葛瑞格·摩顿森写的几句关于茶的话。虽然不是发生在摩洛哥,但我仍想引用一下,以为记:
敬上一杯茶,你是一个陌生人;
再奉第二杯,你是我们的朋友;
第三杯茶,你是我的家人,我将用生命来保护你。
“走,我们去看星星!”吃饱喝足后,图瓦克站起身来,精神抖掷地对我们说。
“不是吧,又要坐骆驼!”我的尾骨刚刚才缓过来一些,一想到又要骑上那个大家伙,屁股就又开始疼起来。
“这次不骑它,我们走着。”图瓦克整理了一下他的包头巾说,“在沙漠不看星星是罪恶的,我可不想你们的旅行留下什么遗憾。”
虽然我弄不清不看星星和罪恶有什么关系,但既然来了,就都体验一把吧。
在路上,图瓦克又恢复了那张没有表情的讨厌嘴脸,除了说一些“一定要听我的,不要乱跑”之类的话,就再没有其他了。
他快步在前面走着,我和小王子像傻瓜一样地跟在后面,也不知道他究竟要带我们去哪里。
“我们要去哪?”终于,小王子忍不住发问了。
“看星星。”说了等于没说一样。
“你确定我们走的方向对吗?”我完全不知道他要去哪,四周是黄沙片片,没有民宅,没有营地,他连GPS导航仪都不带,就这样昂首阔步地走着,天知道他会不会迷路啊。
“你不应该质疑一个原住民对沙漠的判断力。”图瓦克对我的怀疑很不满意,但为了打消我的疑虑,他还是指了指天空,“沙漠的子民看星星就可以判断方向。看到了北极星就找到正北方。如果是白天,就看太阳。”
我对天文真是一窍不通,看星星也只是看个亮,左找右找也分不出哪颗是北极星。倒是小王子,这是来自遥远星球的小人儿,指着天空兴奋地告诉我,哪个是北极星,哪个是大熊座、小熊座。我“恩恩啊啊”地随声附和,但天知道,我真是什么也没有看出来。
比起看星星,我还是对植物更有兴趣。所以当我发现前面不远处有一丛巨大的红柳时,就兴奋地跑过去。虽然只有月色的映照,但我还是能看出它淡淡的紫红色。
“哇,好漂亮啊,你……”我还没跑到跟前,话也没有说完,突然一只大手钳住了我的胳膊。我扭过头去,就看到了图瓦克凶神恶煞地一张脸。他很生气地说:“谁让你到处乱跑的?我已经警告过你们了,一定要听我的指挥!”
看到他凶恶的样子,我一下子就急了。我一向是吃软不吃硬,最讨厌别人跟我来横的。我也毫不示弱地露出了“獠牙”:“我又没跑出几千里地去,不就是看看红柳吗?凶什么凶!放手,疼着呢!”
看到我挣扎,他才意识到把我胳膊抓得太紧了。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放开了手,但还是挡在我前面,不让我过去。图瓦克平静了一下,说:“我对沙漠比你了解一万倍,有什么危险你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我有责任保护你们的安全。沙漠的晚上,各种毒虫会出来活动,而那里,”他指了指那丛红柳,“在植物旁边,毒虫是最多的。你贸然跑过去,出了事情怎么办?有些毒虫的毒液是致命的!”
我这才知道他是为了我好,理不直,气也不壮了,眨着眼睛不知道说什么好。
“虽然你们不是在沙漠腹地,但仍然有一些潜在的危险性。你们跟着我走,才能保证安全。”图瓦克看我打蔫了,语气也有所缓和。
终于,跟随着图瓦克的脚步,我们来到了一处开阔又安全的沙漠。此时,先前的不愉快早就忘在了脑后。我让自己“啪”地倒落在黄沙上,全然不顾沙子溅得一头一脸。
在散漫的黄沙上躺着仰望天空,当真有天为盖,地为床的感觉。整个苍穹晃似近在眼前,像一块最上等的蓝色丝绸,上面镶嵌着的,是星星做成的钻石,闪烁着华美的光彩,但又低调不张扬。
白天的沙漠奇热无比,太阳毫不留情地炙烤着这里,滚滚的热浪疯狂肆虐,像个霸道的武士,要把这片土地据为己有。
而晚上的沙漠则迥然不同,完全变换了模样,像个美丽的穆斯林少女,夜空是她宝蓝色的纱丽,星星是她闪亮的眼睛,月亮是她怀抱的竖琴,而整片的黄沙,都是她华贵的地毯。她盘膝而坐,抱琴而歌,婉转动听的声音飘荡在广袤的大地上。
仰望沙漠的星空,会忽然发现自己的渺小。无论你怎么争斗,怎么盘算,到头来都只是浩瀚星河中的一点。你失去的,得到的,在此刻都化作了灰烟,没有人会在意,包括自己。
与图瓦克的分别是在不舍的情绪中进行的,他露出了少有的笑容,竟有几分羞涩。再见了,我的朋友,今后无论我走到哪里,都会记得有一个看上去严肃得令人讨厌的非洲男人,曾经真实地为我的生命承担过责任。
尽管我害怕炎热、干燥,害怕毒蝎、甲虫,但如果你问我究竟值不值得去一趟撒哈拉,我仍然会笃定地告诉你:值得!
行走在沙漠上,很多事情会出乎你的意料,但不亲自走上一遭,会成为一种遗憾。不要让我用一个词或一句话来概括这片沙漠,因为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撒哈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