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木人就是其中的一个部落,是古高棉的一支,算是中国的未识别族群之一……其实云南还有很多人口更少的群体,譬如昆格人,八甲人,老品人。前面就是他们的氏族聚合地。
王晓华
早就听说云南是中国少数民族最多的省份,十里不同俗,百里不同语。单超过5000人的民族就有25个,各个民族都有自己的文化、节日、风俗与饮食、服饰。对从小长在汉族集聚的地方,还未踏遍神州的边陲就漂洋过海去了的我,从《五朵金花》中的杨丽坤,到没进过舞蹈学校但最终成为白族舞后的杨丽萍,对电影与各种媒体中那些穿着各色服装、善歌喜舞的边疆民族,总有那挥之不去的神秘向往。大理的段府杨族,丽江的木家和姓,还有那版纳的雨林,中国殉情比例最高的纳西人,泸沽湖边亚洲仅剩的母系社会走婚群体,这些都是我宁可不去非洲南北极,也一定要去探索一下的。特别是自从在那远离尘埃的美国维京岛度过了近乎是“世外岛源”的那几天后,决计要到中国的香格里拉去寻觅一番。
自从出了那本脍炙人口的《消失的地平线》后,尽管在过去几十年间,中国的几个县份,印度、尼泊尔的几个小镇,都争先恐后地宣布香格里拉在此。最后却是中国政府一锤定音,将中甸县改名为香格里拉县,结束了半个多世纪的争论。原因之一是,不知是巧合,还是詹姆斯·希尔顿从哪里得到的灵感:中甸有一碧让峡谷,一边叫“香格”,而另一边叫“里拉”。香格里拉峡谷附近,有两处极美的高原湖泊,在五月杜鹃花开的时候,满山红遍,落在湖中的花瓣,甚至会迷醉湖中的各类鱼群。
不过丽江与中甸所在的迪庆地区,确实早在希尔顿的小说出版之前,就有了类似的记载。由中国当时的民国政府派出调查藏区的女探险家刘曼卿,在1930年所著的《康藏轺征》中写道:“自丽江西行,三日后忽见广袤无垠,风清月朗,连天芳草,满缀黄花,牛羊成群,帷幕四撑,再行则城市俨然,炊烟如缕,恍若武陵渔父,误入桃源仙境。此何地欤?乃滇康交界之中甸县城也。”
几年前,云南歌舞团来美国循环演出,交了几个在云南人头很熟的朋友。这次去中国公干,有几天的闲情。与他们一联系,热情好客的纳西族舞蹈演员和玉,还没忘记他们在佛罗里达州度过的欢乐时光。她为我介绍了丽江同族的司机小李,使我去滇西采风有个接应。到了滇西后,因为木子成李,而自称为木姓土司过养儿子的小李,一大早就将我从龙门客栈里接了出去,去寻访那《消失的地平线》中描述的遍布着葱郁滴翠的冷杉、云杉,神秘幽深的香格里拉峡谷群,云南规模最大的藏传佛教寺庙群落噶丹松赞林寺与玉龙雪山。那玉龙雪山确实不比寻常高山。据说世界十大高峰都已被人类征服,就是尚无人能踩在那五千多米的玉龙头上。即使它的神秘真容、旖旎风光,也只是偶尔在浓雾薄云的缝隙中透露一下,那还是要在山下才能看得见。花了两个多小时的缆车加手脚并用,登到了4600米的高处,反而是不识真面貌,只缘在其上了。
晚上与小李闲聊时,他告诉我,滇西北的风景民情,确实秀丽多彩。可是要猎奇云南的少数民族,则一定要去西双版纳,特别是看一下那里近两年才发现的,尚未作为一个民族的克木野人部落。
中华人民共和国已成立半个多世纪了,即将成为世界第三经济强国,竟还有未开化的部落?那是一定要去见识一下的。立刻改变计划,放弃第二天的梅里雪山之行,转奔版纳。热情的小李用手机给我介绍了一个他在思茅念中专时的同学——现在版纳一所民族学校里教书的基诺族女孩王晓华。
算了算时间,如果坐飞机去,则要到昆明转机过夜,要隔天下午才到。由于我第三天一定要离开云南返程,时间不够。但如果坐汽车去,顺路可以在大理古城转一下,在卧铺车上睡一觉,第二天上午就可到西双版纳,第三天就可按时离滇了。
1200多公里的滇路,多谢了不断完善的中国公路,沿路观赏风景。在大理古城内新开的大理王府饭店内,一尝了白族佳肴,天暗上车。手机毕竟方便,在离开大理前,知会了王晓华,让她第二天早晨在汽车站接我。躺下一觉迷糊,天亮就到了景洪。
因为还早,车站空荡荡的,也不像其他城市内,长途车站边常有那些揽客的车夫栈主。拿着行李一出了车站,就看见一位边疆民族打扮的青年女子,对我打着招呼,“梁先生,您好。我是小李的同学王晓华。”
她一米六不到的个儿,头上带着灰蓝色的三角形尖帽,帽的下端直延伸到颈部,衬出一张略扁平的饱满笑脸,带着那种南方特有的健康肤色,略泛着青春的红彩;高高的额头,淡淡的眉毛,单眼皮下一双长长的细眼,两耳佩戴着两个大耳环,略显单薄的双唇,似乎永远含着微笑。上身穿一件无领的黑色宽袖衫,衫的前胸是一块菱形的白布,白布四周绣着花边与一些图案,中间是一朵小花。下穿一条黑色的合缝裙子,袖口衣襟裙边上,都嵌着一条浅蓝色花边与一条红边。脚上是一双塑胶凉鞋,身上挂着一个黑线织的背包。包上绣着绿色的图腾,挂满不同的五彩小绒球。这大概就是基诺族的打扮了吧!
“你好。谢谢你,这么早来接我。”
“没事。今天周末,学校没课。我们每天都早起的。来,我来帮你拿。”她接过我的行李。我俩一起朝站外走去。
“版纳比丽江热得多了。我昨天还穿夹克衫呢。”尽管还早,已感到热气在慢慢地袭来。而前天在玉龙雪山,我还穿着棉袄呢。
“那当然,我们这里是热带么。你来几天?想去哪里玩呢?”
“我明天就得回去。可以去看一下这里的克木人吗?”我带着询问的目光望着她。
她边走边望着我说,“那我们去克木人居住的雨林吧。离这里两个多小时的路,我们可以打的过去。”
来到站外,倒是有几辆出租车在那里。选了一辆较干净的,议价包来回一百,上车向城外驶去。
“梁先生,前两天在丽江玩得好吗?”上车后,我俩在后座,一边望着车外热带景色,一边聊了起来。
“我觉得丽江已成为穿着新装的老妇人,不伦不类了。”
“这话如何讲?”
“进得古城后,与我的梦想差别甚远。清清的流水,在风车小桥下静静地流淌。可不是仅仅烘托着灰屋、黑檐、古城、老楼,却是在夜色的满城橘红色灯下,伴随着游客的喧哗。沿街店堂里,过桥米线、丽江粑粑倒是几元钱就能大快朵颐。可更多的年轻男女们,是在那门上挂着木刻招牌,用英文、中文和纳西文三种文字书写的‘樱花屋’‘小巴黎’‘一米阳光’等酒吧内饮着进口啤酒,在震耳欲聋的乐声中跳着现代舞。韩式按摩的霓虹招牌,照亮着联合国世界遗产的标志。那些也不知是真是假,着纳西服装的服务员,站在挂着一些黄苞米红辣椒,或破竹笠、旧蓑衣、老水瓢、草垫、拴牛环之类的店门外,高声蛊惑着酒吧一条街两岸的帅哥靓女们对歌拼酒。整个丽江之夜,没有刻意的风格,但也没有那种期望中让人沉醉的氛围。有一种说不出是古还是新的感觉。”
“我也去过几次丽江。可是我们是将那里作为赶新潮、追时代的欢闹场合去的。确实似你讲的那样,特别是街上的现代爵士音乐与大研纳西古乐会场里传出的那老年演员用老乐器演奏的老音乐混在一起,有些讲不清的感觉。”她颇有同感地附和着。
“我蛮喜欢广场上那不收门票,但用苏古笃、波伯、口弦、芦管、葫芦笙、二簧、纳西胡琴演奏的‘崩时细哩’。那带有些音乐化石的异族韵味,比起在那四周都是吹捧大研古乐会长标语的剧场内,用才几十年历史的扬琴、板胡、笛子演奏的近代江南丝竹,可要耐听得多了。”
“是呀,每个民族都有自己的独特音乐与乐器。我们基诺族的打击乐器就很有特点,如大鼓、铓、钗、竹筒。其中数竹筒最有特色,敲长短不等、刻有发音槽的青竹七筒来演奏。七个竹筒能敲出三种调子。第一个敲得最急,其他根据调子的不同而依次缓之。”
“这两天给我印象最深的要数那茶马古道、歌舞酒令、殉情男女、祭天跳神、发愿祈福,在撼天震地的百面大鼓声中的《印象丽江·雪山篇》。”那以玉龙雪山为背景,而天作幕布地当舞台,500多个少数民族农民,在3100米高原的原生态演出,真不愧是一场荡涤灵魂、使人泪涌的白日大梦,值了从两万里外飞来滇西了。
我望着身边这一身艳彩服装的王晓华,“这是你们基诺的民族服装吧?平时也穿吗?”
她笑着说,“是呀。但不是每天都穿。今天不是来迎接你这位客人吗?”
“噢。那太谢谢了。你们真是热情好客。你住在市里吗?”
“我们基诺族都住在景洪市的基诺山乡和勐旺乡,离这里几十里地。我中专毕业后在景洪民族中学教书,住在市里。”
“我以前只知道版纳是傣族自治州,不知道还有其他民族。”
“我们基诺族,可算是少数民族中的少数民族。解放时我们才有3000千多人,只有语言没有文字,还处在原始社会末期呢。现在已有几万人了。你可能不知道,我们是在1979年才被确定为一个民族的,从原始社会三级跳跃,进入社会主义社会的。”
小车沿着铺得不很平整的公路,与一条几十米宽的河并行着。
“这是什么河?”
“这是被称为我们景洪市母亲河的澜沧江。”
“比起长江来可要窄得多了!我前天去了虎跳峡。”
“啊,我去过,很壮观的。”
“是呀。去了那里之后,我对于那‘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古语,才真正地有所意会。明明是很平静的长江水,大自然不过将它的通道不断地收缩,它就开始急躁起来,翻滚着抗议起来,低吼着咆哮起来。最后在江宽20米处,因为虎跳石拦在中间,挡住了它的出路,它就怒吼着卷起那亿万江砂,扑向那屹立了千百年,仍不躲不让不碎的中流砥柱。最奇特的是在那峡谷最窄处,山边有一涓泉水,清澈甘甜,带着玉龙雪山的灵气,从几千米回流而下,在汇入长江之前稍作停留而集成一塘,明亮透底。可是不管那泉水是多么的纯洁,一旦汇入仍在翻滚的长江,刹那间变得同样的浑浊,而不见自我了。如将那泉水比作处女学子,大江是那错综复杂的社会,那么人类社会与大自然则全然是异曲同工。”我想起玉龙与哈巴两座雪山之间,那以深、险、奇、绝、秀驰名的峡谷,不禁感叹了一番。
出了市区,路渐渐地变窄,弯弯曲曲的,但路面还是很平,两边的热带树丛开始密了起来。王晓华将头上的帽整了一整。我好奇地问:“我倒是很想知道原始社会的生活方式,可能是对现代社会腻了吧。你们大概还有很多以前的传统习惯吧?”
“那当然。几十年的时间,是不可能将所有习俗都改变的,饮食穿着更是不可能轻易改变的。对基诺的每个人来说,舅舅是最重要的人,基诺就是舅舅的后代的意思,很多大事父亲是做不了主的,非得舅舅拿主意。”
“这有些像是母系社会的遗俗。舅舅是娘家的人,而父亲是外来人。”我有些质疑地问。
“可我们倒确实是父系社会。譬如说我们现在还是同姓合居。在一个父系大家庭的大房子内,有一个氏族总火塘,每个小家庭又有一个小火塘。有的大房子内,居住着几十甚至上百个小家庭。每个村寨都有一个卓巴和一个卓生,也就是寨父与寨母,管理村社事务。”她极其肯定地说。
望着我们的车进入越来越密的雨林,路也开始有些颠簸了,她又补充道,“我们相信万物有灵,崇拜祖先,尊奉诸葛孔明。”
“诸葛亮可是道地的汉族,与基诺有何关系呢?”我是越来越糊涂了。
“因为我们的祖先,是三国时期诸葛孔明南征部队的一个小部队,因与大部队走散而留在这里的。当兵的本来文化就不高,又来自各地的农村,语言也杂,只能就地垦荒生存。这就是我们为何没有文字,过着类似军队的原始群居生活,过了一千多年,人口还是这么少的原因。”不知她讲的是真是假,姑且听之吧。
望着她那与普通汉族特征有着明显不同的,但充满着青春活力的脸,我说,“不过你们的姓倒是与汉族差不多,王也是汉族的一大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