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夜傍九重
790300000040

第40章

第四十章  牢狱囚(楼攸繁)

等我回到府上,天已露出鱼肚白,大门外站了数名身着甲胄的禁军。

见我露面,立即围了上来,手中的兵器闪着寒光。

“紫夫人,刑部有请。”禁军副统领张岐阳客气道。

竟动用到禁军了?

我心里暗自笑了笑,正打算跟他们走一趟。

紫浦此时迎了出来,不慌不忙地看着我:“夫人……”

我温和地笑笑:“府上的事,你暂且先打理。等少爷和小姐回来,别跟他们提这件事,免得他们轻举妄动。你就说,我上太后那住几天。”

“夫人,放心。”紫浦给了我一个安心的回答。

于是,我跟着张岐阳一同前往刑部的天牢。

我在天牢里住了三日,却连刑部尚书谢御堂的面都未曾见到。

难怪俗语有云:落水的凤凰不如鸡。

我百无聊赖地数着牢房的铁槛,从左数到右,十三根;从右数到左,仍是十三根。

不由地,笑了一下。

原来哪里的监牢的栏杆数起来都是一样的。洄溯如此,燎州亦是如此。

那个时候,似乎很经常被身为燎州州牧的父亲关到牢房里,印象里住在牢狱的时间比呆在自己家的日子还要久。

因为年轻的时候性子倔,总是不肯认错。父亲没辙,只好用这样的方法逼我认错。

也许现在心里有事总喜欢藏着,就是受那时的影响。

我总是蹲在一个角落里,一个人数一数牢房里的铁槛或是想着自己的心事。

就算父亲气消了将我放出来,我也跟家里的人谈不上几句话。十句话里,我有九句话都不回答,还有一句回答“嗯”。

对于善于交际的父亲而言,这样的我很让他恼火。他觉得我性格阴暗,就像我很早就过逝的娘亲。即使我没做什么事,他也觉得是我的错;做了,那就更是错上加错。

无论做怎样的努力,都无法使父亲满意。

兄弟姐妹中有谁做了坏事,那个人一定是我。

所以,我连解释都不会解释一句,当然也不会认错。

是我做的,我会认。不是我做的,我自然不会替他们背黑锅。

也因此父亲对我的成见更深了,动不动就将我扔进牢房中,美其名曰要我思过,其实是不想看到我这张惹他生气的脸,眼不见为净。

那个时候,真的有想过要做一件可以令父亲感到欢喜的事,很拼命地想过并去做过。结果我还是失望地发现,没有。

真的没有一件事,能够让父亲觉得高兴的。

对我,父亲只有责备、叹气、生气,再无其他。

如果说世上有奇迹的话,对当时的我而言,所谓的奇迹就是父亲向我露出笑容。

而所谓的奇迹,也就是出现的情况几乎为零。

终于有一****想通了,原来这并不一定是我做错了什么,而是一种迁怒——是父亲对娘亲的怒气转发在我的身上。无论我做怎样的努力,即使再乖巧温顺又能如何,从一出生就注定被当成迁怒的对象,因为我无法选择自己的娘亲。

所以,我认命!

父亲的所有安排,我通通接受。

“哗”的一声,牢房的铁锁被打开了。

我回过神,眼睛落回牢门。

阿左狠狠踢了那个牢头一脚,不满道:“动作这么慢!没吃饱,哈?信不信,我用毒把你喂饱?”

那牢头哆嗦了一下,整个人摊倒在地,竟昏死过去。

似是感觉到我的目光,她转过头来,笑着从那牢头身上踩过来:“小右,小右,我回来了呢!跟你说,郄峰那个地方真不好玩,他们的头领很凶呢!而且,还拿着那么那么大的武器出来吓唬人。我不过就是放了几条蛊虫出来,跟他们玩玩而已。有必要那么认真吗?差点就把我砍了,还好你家宝贝在关键时候还算顶用。否则,你就见不到我了。”

阿左声色并茂地说着,完全看不出受到惊吓,反倒一副乐在其中的模样。

我微微一笑:“是么?”

“可不是!没有我的话,小右不是会很寂寞么?”她一双眼睛转个不停,一脸的得意,“我是来救小右的!呵呵,小右欠了我一条命,快谢谢我!”

我瞟了一眼瘫倒在地的牢头,柔声问:“你把外面的人都杀了?”

她头摇得像波浪鼓似的:“没杀,是毒……”

“呃……分量好象多了那么一点点,就那么一点点。”她左手的拇指和食指指甲轻轻一抵强调道,然后干笑一声,“反正人都死了,反正现在也没事了,对不对?小右,我们走吧!”

我轻叹出一口气,没有动的意思。

她急了,大声道:“这个地方,有什么好呆的?快走快走!过会被人发现了,我们想走就会比较麻烦了。”

“你走吧。”我对她说。

“那你呢?”她问。

“我想呆在这里。”我回答。

“呃?为什么?”她一脸迷惑不解。

我向四周看了一下,慢慢地露出一丝笑容:“这里,很安静。”

“小右,你有病!”她咬了咬牙,狠狠道。

我笑了一下:“嗯。”

“走了!”她不由分说地拉起我的手,就往外走。

我轻轻挣开她的手:“你走,我不走。”

“下下不会放过你的!你会有大麻烦的!”她瞪着眼睛吓唬我。

“我知道。”我轻声道。

“我找你家宝贝来,把你扛出去!”她想了想,道。

“歈儿很听我的话。”我柔声道。

她闻言气得跺了一下脚,想了想,露出一个笑容:“要不这样,我把小鬼降借你玩一下下?这次我把小鬼降从郄峰带到洄溯来了呢!呵呵,一只会说话的小鬼降耶!很稀奇的,对不对?你跟我走,我借你玩。不过,就只能借你玩一会。”

她一脸紧张地向我强调着。

明明是她拿小鬼降来诱惑我,却又一副生怕我借了小鬼降就不还的样子。

我有些哭笑不得:“阿左,我对鬼降没兴趣。”

她不由地松了口气,随后显出一脸的不解:“小右,你想怎样你说啊!我帮你就是了,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我神色一暗,显出三分忧郁:“我就想呆在这里。”

“那我陪你!”阿左一屁股坐在地上,很无赖的样子。

我叹出一口气:“我想一个人。”

她“霍”地站起身来:“你不是一直想跟下下斗的么?这个样子,怎么斗?”

我垂着眼,不说话。

她气鼓鼓地瞪着我,见我依旧一副不想说且一点忏悔意思都没有的样子,泄气道:“你爱怎样就怎样好了!你的事,我不管了!再也不管了!”

“阿左。”我抬起头看她。

“什么事?”她没好气。

“紫浦年纪大了,如果没有必要就别对他下毒,他身子会受不住的。”我柔声道。

她“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这个阿左……总是那样自以为是,以为别人身陷困境就需要她来救,她以为自己是救世主么?明明……明明从来都不将人命当一回事,明明很多事情根本都不会放在心上,明明就只对制毒炼毒感兴趣……为什么还这样多管闲事?

为什么这样的她,让我觉得眼睛湿润,忍不住想要哭出来?

……就好象……好象被人重视了,在乎着……

可笑啊!我都这么一把年纪了,却还会像小姑娘那般情绪容易受到波动……

……呵呵……很好笑……

经阿左这一闹,天牢的戒备也加强许多,挂在牢门的锁也由三把增加至五把,且由不同的人保管。

这日,我负手立在窗边。

那个窗小得可怜,连光线都很难射入牢中。但今日竟有一丝风吹入,还带着一缕梅香。

真是奇怪,这样的地方竟还种有梅树。

今年洄溯意外的暖和,梅树至腊月末皆已开花凋落。想来,这也是今年最后的梅花了。

今年这个没有团圆的春节已在悄无声息中度过的,这里甚至听不到爆竹的声响,安静得仿佛与世隔绝,时间犹如静止了一般。

“开门!”

随着这句话,我听见身后有金属相撞发出的声音。

慢慢地,回过头,然后我看到了下衣着光艳地站在我的面前。跟这里的一切,包括我,形成鲜明的对比。

我不禁一笑,终于来了。

其他的人,被她打发着出去。

良久,她开口:“哀家说过,以后的事,哀家拭目以待。小右,你如今这般模样,让哀家该如何说才好呢?”

我柔声道:“太后特地来此,就是来嘲笑妾身的?”

她掩袖一笑,明眸动人:“怎么这么不小心?这次要办你的人,是璟璜。哀家好心来看看你,问你有什么需要,哀家让人帮你准备好送来。哀家想,你可能得在这里多住一段时日了。”

我笑了笑,言不由衷道:“那妾身就谢谢太后的好意了。”

“客气什么。”她明艳一笑,“哀家与你总算出自同门,这点小事,何足挂齿?”

我叹出一口气,“嗯”了一声。

顿了一下,她又开口:“小右,你就是这么闷。别人冤枉你,你都不知道解释,任由别人误会、讨厌。以前在脂粉斋的时候,也只有哀家、阿左和上能跟你说上几句话。”

我柔声道:“妾身本来就不是什么讨人喜欢的女子。”

她将我上下打量了一番后,道:“你,漂亮,聪明,为人很有韧性也有能耐,更不会跟人粗声粗气地说话。这样的人,怎么会不讨人喜欢?”

我低眉一笑:“妾身都不知道自己是这个样子的。”

“即使你想坐哀家这个位子,也是可以的。”她悄声道,目光亮得吓人。

我闻言狠狠怔了一下,继而笑道:“妾身从未存过这样的心,太后知道的。”

“那你为了什么在跟哀家争?”她有些咄咄逼人地问。

我轻呵出一口气:“都不知道是谁在跟谁作对。”

她目光一闪:“每次都只会搪塞。”

我皱了一下眉头,继而一笑,不置可否。

她轻咬一下朱唇:“你这样的态度,是哀家所讨厌的。哀家快要连你这个人,也一并讨厌了。”

“妾身没想过要让太后讨厌的。”我道,“妾身只是做着妾身该做的事罢了。”

她闻言尖刻一笑:“紫家的事,就是你该做的事?那你是为了什么找人去檀榭园刺杀尚可之女尚倾吾?”

我微微睁开眼,轻声道:“当时在檀榭园刺杀尚倾吾的人是鸿家,怎么到此时反倒将罪名算到妾身头上?”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她冷冷一笑,“你以为当日的事,遮得很好么?若无真凭实据,你是如何被抓进这里来的?”

我对着她慢慢地露出一个微笑,声音不大,却说得异常清晰:“因为,我自己想进来。”

她闻言脸色微微一变:“你,什么意思?”

我摇了摇头:“没什么意思。”

她脸上的神色凝重,两眼显出茫然:“你又在耍什么诡计?”

我含糊不明地咧嘴一笑。

她盯着我看了好一会,然后呼出一口气,表情变得镇定自若:“不管你想做什么,只要你进到这个地方,想出去就没那么容易了,信不信你会没命等到你期望的结果出现?”

“嗯。”我微笑,然后微微挑起眼睛,“下,我从来不怀疑你的话。只要,你能够说到做到。”

她闻言神色一厉:“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低着眉,柔声道:“太后说过,绝对不会受妾身的影响。但愿,太后做得到。”

“哀家当然做得到。”她怒极反笑,“希望你能够看到。”

“如你所愿。”我如是回答。

等下走后,我指尖并拢,双眼盯着天花板的那处蛛网。

以前这里太过昏暗都没注意到,今日因下的到来特地上了灯。

那角落里的蛛在自己张开的网上,静候着猎物的到来,这就是它的生存方式。

“你在激怒她。”

一个深沉冰冷的声音穿墙而来,缓缓地在我所处的牢房里回荡。

我走到那扇小窗下,背靠着墙,声音轻柔微扬:“嗳。”

“激怒她的后果,你已做好准备要承受了?”他低低一笑,那被刻意压低的声音里隐隐透露出一种令人惊悚的感觉。

我捏了一把手中的冷汗,微笑:“嗯。”

他沉默良久,才深深叹出一口气:“这一次,算是对你不起了。”

我闻言不由动容,顿了一下,柔声道:“你说这话,让我觉得诚惶诚恐。是我自己想这样做的,没有人强迫我。况且,这样的事,我早就习惯了。”

他沉吟一下,沉声道:“希望这次能逼得她早点动手,你也好少受些苦。”

我闻言细细一笑:“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些不是你该在意的事。即使我被她折磨至死,你也别管。否则,我会死不瞑目的。”

“本以为你只对别人狠绝,没想到对自己也一样。”他叹道。

我呵出一口气:“我没这么想过。”

“那你怎么想?”他问。

我愣了一下,笑笑:“很久都没人问我这个问题了,我不知该怎么回答。”

他深感兴趣道:“哦?还有谁问过这个问题?”

我想了一下:“钧狂。”

还有就是阿左,就在前几****这样问过我。结果,却被我的回答气走了。

这个问题的答案,我无论如何回答,似乎总是错误的。

“似乎问了不该问的问题。”他道,却没有丝毫忏悔的意思。

“这确实不是你该问的。”我柔声道。

“那你为何还要回答?”

“因为你问了,而正好我想回答。”

他闻言低低一笑:“这么多年了,你有想过他么?”

我慢慢地睁开眼睛,直直地盯着前方的灯火,没有出声。

“这个问题,你不想回答?”他敏锐地问道。

“嗯。”我含糊地应道。

“无情无义的女子。”他道。

“嗯。”我笑了笑。

“紫歈和紫倓,会帮你好好照顾的。”他又道。

“嗯,谢谢。”

“先走了,不能在这久呆。”

“嗯。”

*本文版权所有,未经“花季文化”授权,谢绝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