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青春恋曲的红色交响:寒春和我们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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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夜空下(27)(2)

“不是啊,真正的自信并不需要什么其他东西的证明。斯宾诺莎说过,如果仍需要自己以外的他物来证明自己,它就还是‘外因’的,只有不需要通过其他人来证明,自己成为自己的原因的时候,才是‘自因’的,才达到了最高境界。我的自信就是自因的,不需要外物证明。”

真有他的,还搞出个“自因”的理论来,不过再一想,他这句话有些自相矛盾,就像“上帝能不能造出一块自己举不起来的石头”的悖论,追究下去就会发现破绽。

“既然你的自信不需要外物证明,那致命的打击从何谈起呢?”

听我这样问,铭宇迟疑了一下,刚才狂妄的表情变成了尴尬,不由自主抬手挠了挠头,呵呵傻笑了几声,“这个……还真问住我了。姑娘果然冰雪聪明,佩服!”

见他嚣张的气焰被我灭了大半,语气也已示弱,便不想再继续逼问,只是得意地笑了笑,没再说话。

我们静静地向前走着,过了几分钟,铭宇在一个拐角的石头台阶前停住,俯身吹了吹台阶上的尘土,又用手轻扫了几下,朝我伸出一只手表示邀请,我俩一左一右并肩坐下。铭宇从裤兜里掏出一条绿箭口香糖递给我,我从里面抽出一片。

“其实我这人很理想主义,追女孩或许是出于惯性,或者是好奇心,大家看我喜欢开玩笑,一起闹,有我在的时候大家会玩得更high,更带劲,可是……”铭宇停顿了一下,声音忽然低下来,语速也放慢了,“我更希望有人真正了解我,愿意一起聊聊心里话,期待相互感觉到心灵上的默契和亲切。因为在某些时刻,特别是在和很多很多人在一起玩闹的时候,我反而会感觉很孤独。”

“当周围十分喧闹,大家都沉浸在欢乐的气氛中时,忽然就有一种孤独的感觉袭来。在嘈杂的环境中找不到真正属于自己的一点空间,仿佛是在绝缘的空场之内,所有人都消失了,只剩下我,孤单得甚至找不到一个人能和我说上哪怕一句话……”

“你也会这样吗?”这是铭宇的声音。我心里的问话,却从他口中说出来。

“嗯。这可能是理想主义者的通病,常常对现实的东西产生距离感。”对自己无端的冥想来说,这似乎是最好的解释。

“我也这么想。虽然有时会陶醉于自己在纷繁复杂的各种人各种事中间穿梭,游刃有余,但有时又忽然会想,这样做到底有什么意义?这就是生命的价值吗?为什么要做这些事,它们值得吗?”

“仿佛自己此时是悬在离地三尺的空中,去冷眼静观世事,看那些人,也看自己。”

“很多很多从来就没有答案的问题涌入大脑,就像那些让小苏菲迷惑的不知从何而来的信。信中的问题将她从琐碎的日常生活拯救出来,让她好奇,让她忐忑,让她看到了不一样的世界,苏菲从此获得了一双永远充满好奇的眼睛。而我却常常陷入问题之中,用力思考,为打破被人们看似理所当然但却索然无味的生活艰难地寻找出口。”

“这样的一种现实,有时想颠覆它,有时想逃离它……”

听着铭宇一字一句把这些话讲出来,我仿佛已分不清那是他在坦陈心灵的轨迹,还是我在做情不自禁的独白。不相信我们的感受会有这般相似,如同精通读心术的人突然在面前讲出连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心思,那种惊讶,那种震颤,或者说,那种心动,让大脑一下子反应不过来。

一分钟的空白。铭宇好像意识到了我的沉默,主动从他的思绪中跳出来,转过来问我:“在想什么?”

“哦,没什么,只是觉得,你说的,很像。”我磕磕巴巴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知道。”铭宇莞尔一笑,“我有一种直觉,那就是我所说的话你一定会懂,正因为如此,才会对你说。”我把目光从他的手掌移到他的脸上,发现他正非常认真地看着我,一双深邃的眸子在微弱的光线下显得温柔而朦胧,嘴角还残留着刚才微笑的痕迹。

感觉到自己的心忽然怦怦地跳起来,在它用力撞击身体的时候让我变得手足无措……于是慌忙丢下一个有些尴尬地笑,逃跑一样地把目光从他脸上挪开,转向不远处那架安静的秋千。

“已经很晚了,咱们回去吧,好吗?”

“好,走吧。明天还得早起。”说着,铭宇从石阶上站起身,轻轻抖了抖腿,然后转过身,朝我伸出手。感觉到一只大手就在面前,我下意识地抬起头,与他关切的眼神撞个正着,像是受到了蛊惑一般很自然地把手递给他,握着他有力的手掌站起身来。

夜深了,微风吹过,能感觉到夏夜的一丝凉爽,在头顶的点点星光下这清新的感觉又增加几分。远远看见,我们住的那排小平房此时已是寂静一片,他们三个想必已经睡下了。也记不清在回住所的路上我们还说了什么,和铭宇简单而匆忙地道了晚安之后,我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感觉手心有些潮湿,胸口还有些发紧。

这是怎样的一个夜晚,在远离城市喧嚣的农场里,和一个男生,从寒春老太太谈起,关于信仰,关于人生,严肃认真的话题后来引起了一段斗气似的争论,而结尾又演变成某种暧昧和心动。这一连串的跳跃是怎么完成的?

关上灯,躺在床上静静地想,一天的疲劳不但没有让大脑很快昏迷过去,相反,纷乱的思绪在黑暗中撞来撞去,眼睛睁开又闭上,闭上再睁开,身体也不停地来回翻。睡不着。

以前在宿舍也失眠过一次,忘了是因为什么,只记得是个心情很糟的晚上。当时想,与其在床上躺着难受,不如利用这难得的安静时光,试着体会诗人在星空烛光下吟诗赋词的浪漫情怀。那天晚上我坐在台灯下写伤感日记,编爱情小说,还作了一首七言律诗。到天色将亮时,心情也好了很多。

对那个失眠的晚上有时会很怀念,甚至期盼再次体会深夜独处的静默。今天这个突然的时间,不一样的心情,别样的感受,让我同样不甘心沉睡。

打开奶白色的笔记本电脑,幽蓝的指示灯一闪一闪,在黑暗中显得特别炫目可爱。不一会儿,屏幕亮了,桌面上那对一直很恩爱的鹦鹉依然如故地站在枝头,投入地衔着对方的喙,小小的眼珠里面饱含深情。

已经好几天没上博客了,想必那里一定冷清了许多。可又何必让它很热闹呢,就像现在的我,更享受这种一个人内心的独处,不希望任何人打扰。在“吾艳间”里,我可以放松全身所有的细胞,任思绪自由自在地在空气中飘来飘去,在轻描淡写中不着一丝痕迹。

2005年6月27日日志

爱,究竟是怎样一种情感?是心中迸发出的火花,还是上天恩赐的惊喜;是一生的追求,还是瞬间的心动。理想,究竟有多遥远?它能将青春的激情充溢整个生命,让现实载满希望,却常常被人们轻易抛弃。有谁能说清,什么才是爱?理想在哪里?

我看到,在功利和诱惑面前,理想总是第一个被摆放在供桌上的祭品。人们按照那个被设计好的方式活着,努力将备受折磨的自己塞进花园洋房和豪华汽车里面。在很多人的人生中,理想变成最单调、最遥远而且最没有意义的废物。没有了理想,青春会很快老去,生命变得不再灵动。

可是,总会有那么一个人,他没有忘记理想,儿时的痴梦,少年的憧憬,还依然在心头留下清晰的印迹。

他从不会丢弃责任,并且那责任不只是针对一个人,一个家,而是周围的每个人,每个家,乃至由所有人构成的一个全部。良知在他心里,他就不会为了追名逐利忘记自己的责任,在周遭的纷繁复杂中保有一份清醒和理性。他不会愤世嫉俗,不会怨天尤人,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他善良,坦诚,热情,有活力,心中从不缺少爱,有宽广的胸怀包容一切,他会悉心保护、爱护、呵护他的亲人、朋友、爱人,让每个人都感受到快乐与幸福……

你会说,这是完美主义的天真想法,太过理想化。或许是吧。因为我相信每个人心中都曾幻想过一份感天动地的爱情,都有过对理想的无限憧憬。盼望那不可抗拒的心动会在偶然的瞬间发生在自己身上,让Plato(柏拉图)的爱情和Eros(爱罗斯)的激情合二为一,期待有一天将心中的理想变成现实,幻化成一段传奇的故事讲给人听。

但爱情在亲人朋友的关切中常被转变为另一种东西,那就是在大家认为适当的年龄,和一个人组成家庭,不管是否有爱情到来。这就像理想所遭遇的一样,我们都曾对某种理想有过期许,但在现实的奔波中,理想被消融在每天不需要任何思考就可以进行的工作中。

麻木,忍受,叹息,无奈,这些从来都不该属于理想和爱情。

每次想到这些,我都不由自主地将幻想在脑海中变成一张张清晰的脸,像激昂高歌海阔天空的黄家驹,像坚毅顽强追寻自由的华莱士,像喊出中华民族独立之声的邹容,像……他们的模样在眼前不断地变化,不同的脸,绽放着不一样的笑容,或执著,或笃定,或也温柔亲和。但生活不会如想象中那般在激情的火焰中时刻燃烧,十年,二十年,五十年,当时光流逝,这澎湃的心潮将会以怎样的方式继续?

这时阳早年轻的面容突然撞入脑海。他会是怎样一个青年?甘愿从万里之外来到中国,应该不只是好奇,他心中会有某种理想,或信念,支持着他一直做下去。是这些吸引着寒春,促使她放弃美国的优越生活,远渡重洋来中国与阳早相聚吗?六十载风雨光阴,对一个人来说,已是一生一世,应了那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老话。

记得曾见过他们的一张合影,照片上已是满头银发的阳早端坐中央,脖子上围一块很大的布。寒春戴着眼镜侧身站在旁边,左手扶着阳早的头,右手拿着剪刀,目光的焦点落在阳早已发丝稀疏的头顶,两人脸上绽放着一样开怀的笑,幸福而甜蜜。耄耋之年的他们仍旧那么快乐地相伴,那笑容让人羡慕,那情怀让人感动。

想到这,另一个面孔硬生生地挤进来,和阳早的面容相重合,是夜色下铭宇俊美的脸。他眼睛里仿佛有种与众不同的东西,不是目空一切的狂妄,也不是随波逐流的茫然,有一种坚定。或许在他身上什么东西和阳早相似,让我不自觉将两个人联系在一起,并吸引着我走向一种渴望。

他在想象与真实之间制造了一次相遇,在这个晚上,一个虚幻中的形象因他而变得清晰,变得触手可及。能够体会到某种召唤,那声音在耳边轻喃,带来莫名的冲动。

安静的夜,不安静的思绪,平常的空气,不平常的呼吸。当满天繁星悄然闭上眼睛的时候,我也沉沉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