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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总把新桃换旧符(7)

对于商铺的伙计,接财神则有着全然不同的意义,这天将决定他们本年的工作和生计。凌晨时分,店主与掌柜来到店铺中,自己动手安置供品香烛,准备接财神的仪式,而伙计们都躺在床上不动,等待掌柜派人来一个一个点名邀请。被请到的人,表示本年仍被聘用,高高兴兴地去参加接财神;而没被请到的人,则意味着失业,只好趁着天色未明,打起铺盖悄悄离开。这种难言的辛酸,往往被表面上的一片欢乐所遮掩。

接财神时的供品,除了通常敬神所用者之外,还有与财富密切相关的器具,如算盘、天平、银锭等。有的地方还在供桌上放一把刀,刀上撮一些盐,谐音“现到手”。也是在晚清,接财神的丰盛供品中,除了宝马三牲,又时兴要用鲤鱼和羊头。“拜年未了接财神,爆竹通宵闹比邻。鲤尾羊头增价倍,那知穷汉甑生尘”(《上海县竹枝词·岁时》)。用羊头好理解,因为传说“天下财神黑虎赵玄坛”是信奉回教的;用鲤鱼则是因为与“利馀”两字谐音,故称“元宝鱼”。又传说养鲤鱼可以致富,见于唐韩鄂《岁华纪丽》卷一,陶朱公范蠡发明的养鱼法,取鲤鱼三十尾,在立春后的第一个庚日放养,就能大量繁殖。于是正月初四这天,鱼贩挑着担子,沿街叫卖元宝鱼,甚至直入人家,高呼“送元宝”,价钱比平时要贵一倍。淮安风俗,遇有人送元宝鱼都不能收受,但要赏钱若干。

有些地方在新年期间要食鸡爪,也是因为鸡爪能刨,寓意善于寻财。

因为新年活动多被作为全年命运的象征,所以禁忌也就特别多。

《汉书·鲍宣传》记载,汉哀帝时正月初一逢日蚀,年前又刚刚发生过地震,谏大夫鲍宣上书告诫皇帝说:“陛下父事天,母事地,子养黎民,即位以来,父亏明,母震动,子讹言,相惊恐。今日蚀于三始,诚可畏惧。小民正月朔日尚恐毁败器物,何况于日亏乎。”可见当时民间已有元旦忌破毁器物的风俗。至今新年期间不慎打破器皿,在场的人都要赶紧说“岁岁平安”,以“岁”与“碎”同音,祈求终岁平安。

《颜氏家训》说:“南人冬至、岁首,不诣丧家。”不到新近有丧事的人家贺节。《帝京岁时纪胜·正月》也规定:“服制之家不登贺,不立门簿。虽有亲宾来拜谒者,亦不答拜。”正在服丧的人家不要去登门拜年;其家不立门簿,表示不接待拜年的人。倘有人来拜年,也不回拜。但新年出门遇见出殡或棺材,并不认为不吉利,反而是“出门见财”的好兆头。“不诣丧家”也有例外,如《清稗类钞·时令类》所记黄陂年俗:“除夕之日,老幼男女,五鼓即起梳洗,手持香至祖墓,名曰标山,请祖先回家度岁吃年饭。或家有新丧者,其戚友于是日必携香烛冥镪,叩灵辞岁。至夕,接灶出行,即行拜年礼:首为天地君亲师,次祖先,次父母,拜见毕燃爆竹,开门上庙。初一日谒宗族,初二日谒舅氏,初三日谒外舅外姑。年前有新丧者,孝子白袍墨套,冠无纬空梁冠,以有服兄弟二人衣白袍者作陪,至戚族家叩首谢孝,曰管新灵。”

据《帝京景物略》记载,新年五更时,不能躺在床上打喷嚏,如果要打喷嚏就得赶紧起身,哪怕来不及穿衣服,因为躺着打喷嚏意味着生病,大年头上生病是大不吉利的;也不应躺在床上说话,如果有人在门外叫名字,就更不能答应,认为那是鬼在唤人。

新年期间家中悬挂图画也有讲究。文震亨《长物志》中专列《悬画月令》一节,认为新年宜挂宋人画的福神或古代名贤的画像;元宵节前后宜挂看灯图、傀儡图;正、二月间宜挂春游图、仕女图或梅、杏、山茶、玉兰、桃、李等花木图。

《清嘉录》卷一说,元旦“俗忌扫地、乞火、汲水并针剪。又禁倾秽、瀽粪。讳啜粥及汤茶淘饭。天明未起,戒促唤。男子出门必迎喜神方位而行。妇女簪松虎、彩胜。男女必曳新衣洁履。相见则举百果相授受,各道吉利语,谓之开口果子”。福建年俗,不能打孩子,倘若打了,那一年里便时时好打了。

喜神每日所在的方位,在皇历上可以查到,讲究的人每天出门都要查看皇历;新年更是不能马虎,天亮之前,先摆香案、设供品祭家神,然后由家主从历书上查出新年喜神降临的方位,带着香表、鞭炮迎过去,途中不能回头,直到碰见人或飞禽走兽,马上焚烧香表,点放鞭炮,磕头作揖,然后返回,就算迎得喜神归,新年内会有喜事。与此相类的,还有财神方、福神方等。此外,还须向茶食店中,买一些糖和糕回家,称为“状元糕”、“元宝糖”或“长寿糖”,记在当年的账簿上,作为新年第一笔开支,以讨吉利。而账簿的封面或扉页上,一定写着“黄金万两”、“年年有馀”等字样。

正月初一禁用扫帚之俗,几乎遍及全国。传说正月初一是“扫帚生日”,动扫帚会扫走运气,赶跑财神,且会引“扫帚星”进门,一年难交好运。火为旺相,借火会借走人家的旺气。粪土、污水俱不得轻弃,称为“聚财”,倒出垃圾被认为是不祥耗财的兆头。新媳妇在过年之前,一定要为公婆做一双新鞋,称为“过年鞋”;妇女过年一定要穿新鞋,也称过年鞋。此外还有元旦不淘米煮饭,妇女在初五前不能出门之类,初九为天诞日,禁屠宰,新年期间不能搬家,不能糊窗槅等,五花八门,有些已弄不情其来源与涵意,有些则至今仍在流行。

由于避忌之事太多,儿童很难记住,不免触犯。所以很多人家梁柱贴有“姜太公在此百无禁忌”的红纸条,或写上“童言无忌”,开一扇方便之门。

五、人日健身

人日的习俗,多与人自身有关。早在元旦“画鸡于门”之际,已有人日“帖人于帐”之风;又如人日不行刑杀人。《荆楚岁时记》中列举出的人日习俗已经较多,其中有一些直延续到近代。

人日“以七种菜为羹”。书中的解释是“旧以正旦至七日讳食鸡,故岁首惟食新菜”。新年不吃鸡的原因,不得而知;但年前杀鸡做年菜、以鸡祀神、元日杀鸡驱鬼等皆见于载籍。元旦吞鸡蛋之俗亦行于人日。做羹的“七种菜”,前人也疏于记载,只在《客家风俗志》中看到,“人日有吃‘七样菜’之俗。一般以葱、芹、韭、蒜、芜荽等凑成七样菜,一锅煮熟,全家共吃。多借谐音图吉利、取意头。如以‘葱’谐‘聪’,以‘芹’谐‘勤’,以‘蒜’谐‘算’,以‘芜’谐‘圆’、‘缘’,以‘韭’谐‘久’等。此时,大人出门,小孩入学,故以此图吉利”。如此说不误,则“七种菜”与“五辛盘”应该是一类的东西。

人日的食俗,还有两种。《太平御览》卷二十九引《杂五行书》曰:“正月七日,男吞赤豆七颗,女吞二七颗,竟年无病。”《荆楚岁时记》:“北人此日食煎饼,于庭中作之,云‘熏天’。未知所出。”此俗直到清代仍流行于北京。“熏天”的意义,一直没有人能加以铨释。另一种须餍禳的是“鬼鸟”,“家家捶床打户,捩狗耳,灭灯烛以禳之。”《玄中记》说,此鸟又名“姑获”、“天帝女”、“隐飞鸟”、“夜行游女”、“钩星”,它披上羽衣就成了鸟,脱下羽衣便成为女子,好偷取人家的女孩子养育。故而有小孩子的人家,都要小心防备它。“衣毛为鸟,脱毛为女”,与西方的七只天鹅神话异曲同工,可以作为比较文学的一个话题。

“帖人于帐”,是将彩纸的人形贴在帐子上或屏风上,也有以黄金薄片雕镂为人,作为头饰,以示进入新年,人的面貌也焕然一新。类似的饰品还有“华胜”,也称“花胜”,即以彩纸或绢剪扎成的花朵、花枝状饰物。汉刘熙《释名》曰:“华胜,华,象草木华也;胜,言人形容正等,一人着之则胜;蔽发前为饰。”人的形貌相近,都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人戴了华胜,就显得与众不同。司马相如《大人赋》中说到西王母戴胜,这自然是神话,当是汉代现实生活的反映。华胜的源头,也只能追溯到汉。汉王符在《潜夫论·浮侈》中批评时人将好好的绢帛剪成碎片以为饰物,可以作为佐证。到了晋代,又出现了五色通草花,晋惠帝曾令宫女都要插戴这种饰品。《事物纪原》卷八记道:“晋《新野君传》,家以剪花为业,染绢为芙蓉,捻蜡为菱藕,剪梅若生之事。按此则是花朵起于汉,剪彩起于晋矣。《岁时记》则云:今新花,谢灵运所制。疑彩花也。”晋代已产生了专业的制彩花艺人。而民间女性多自制华胜佩戴,并作为人日礼物相互赠送,实际上也是心灵手巧的一种展示与竞赛。

《太平御览》卷二十九中记载了一个故事,说南朝宋武帝的女儿寿阳公主,人日那天躺卧在含章殿的檐下,有梅花落在公主额头上,化为五瓣花饰,拂擦不掉。皇后让留着,看能持续几天,结果到第三天才被洗掉。宫女们颇感奇异,竞相仿效,便成了流传后世的“梅花妆”。

明清时期,北方的新年头饰,还有一种“闹蛾儿”,也称“闹嚷嚷”,据说就是唐代的“闹装”。白居易有诗句“贵主冠浮动,亲王辔闹装”,说的就是这种装饰。《宛署杂记》第十七卷记新年风俗有“戴闹嚷嚷”:“以乌金纸为飞鹅(蛾)、蝴蝶、蚂蚱之形,大如掌,小如钱,呼曰‘闹嚷嚷’。大小男女,各戴一枝于首中,贵人有插满头者。《荆楚岁时记》云:人日镂金箔为人,以贴屏风,亦以戴之头鬓,即此意也。”这种插花满头,在《红楼梦》中成为捉弄刘姥姥的手段,如今大约只能在戏剧舞台上看到了。其做法,《日下旧闻考·风俗》中讲得比较明白,先用乌金纸剪成飞蛾若干,以猪鬃尖分披,再以纸衬贴,或五或七为一组,下端缚扎在一起,以长针作柄插戴。《荆楚岁时记》中所说“都人上元夜作宜男蝉,似蛾而大”,应该也是这一类的饰品。

人日风俗中,最值得重视的,是具有健身意义的活动,见于《荆楚岁时记》的有四种。

第一种“登高赋诗”:“郭缘生《述征记》云:‘寿张县安仁山,魏东平王翕凿山顶为会人日望处,刻铭于壁,文字犹在。铭云:正月七日,厥日为人;策我良驷,陟彼安仁。’《老子》云:‘众人熙熙,如登春台。’《楚词》云:‘目极千里伤春心。’则春日登临,自古为适,但不知七日竟起何代。晋代桓温参军张望,亦有正月七日登高诗。近代以来,南北同耳。”赋诗是文人的活动。但据此条所言,则先秦时期已有春日登高之俗,且与赋诗无涉,也未必局限于男性。后世新年出游、踏青,虽不仅于人日,也不一定登高,但效用是相同的。如《东京梦华录》卷六讲到人们争先出城探春,“大抵都城左近,皆是园圃,百里之内,并无阒地。次第春容满眼,暖律暄晴,万花争出,粉墙细柳,斜笼绮陌,香轮暖辗,芳草如茵,骏骑骄嘶,杏花如绣,莺啼芳树,燕舞晴空,红妆按乐于宝榭层楼,白面行歌近画桥流水,举目则秋千巧笑,触处则蹴鞠疏狂”,如此景象,岂是几个穷酸文士拈须吟诗所可比拟。广州春早,春节已是百花盛开,所以逢人日必逛花市。欧阳山《三家巷》中,就有描写人日花市的章节。

第二种“为施钩之戏,以绠作蔑缆相罥,绵亘数里,鸣鼓牵之”。“施钩之戏”是怎么回事,《荆楚岁时记》的作注者也没能说清楚。想来此公惯做书蛀虫,而少有娱乐活动,在典籍中查不到明确记载,就束手无策,只举出一个未必可靠的例子:“公输子游楚,为舟战,其退则钩之,进则强之,名曰‘钩强’,遂以时越。以钩为戏,意起于此。”又以为可能是荡秋千:“《涅盘经》曰:‘斗轮骨、轮索。’其秋千之戏乎?今秋千亦施钩之类也。”当代体育史专家则认为施钩之戏是拔河运动的前身。楚国为了战胜越国的水军,用一种以竹皮编成的竹索搭上敌方的船,使敌船既不能接近自己的船,又无法逃走,结果打败了越军。后来百姓模仿,在陆地上双方用绳索拉扯,仍叫“拔河”。古代拔河运动的规模常常很大,绳索可长四五十丈,两头各拴上数百根小绳,参加者可达数百上千人。拔河运动在唐代盛极一时。《旧唐书》记载,中宗景龙四年(710)二月,“令中书门下供奉官五品以上,文武三品以上,并诸学士等,自芳林门入,集于梨园球场,分朋拔河”,据说以“七宰相二驸马为东朋,三相五将为西朋”,仆射韦巨源、少师唐休璟因为年老,被绳子扯倒,好久爬不起来,“帝以为笑乐”。当时就有妇女拔河,唐中宗就曾率领大臣在玄武门上观看宫女拔河。唐玄宗时还曾举行过一次一千多人参加的拔河比赛,“喧呼动地,蕃客庶士,观者莫不震骇”,当时的进士薛胜因此写下了一篇《拔河赋》。唐代以后,不再见到宫廷拔河活动的记载。但这项运动简便易行,娱乐性强,所以在民间绵延不断,一直是冬春两季常见的竞技活动。宗懔也不认为施钩是秋千,因为后文即说:“又为打球、秋千之戏。”

第三种打球,即蹴鞠,其注文中引刘向《别录》曰:“蹴鞠,黄帝所造,本兵势也。”又说“古人蹋蹴以为戏也”。蹴鞠是不是始于黄帝时代,不得而知,但1960年代,中国考古工作者在云南沧源县发现三千四百年前的岩画,就有多人玩球的场面。《战国策·齐策》和《史记·苏秦列传》中,记录齐国都城临淄居民的文娱体育活动,也有蹋鞠。鞠是古代的皮球,“以革为囊,实以毛发”。晋葛洪《西京杂记》中,记载了刘邦之父刘太公酷爱蹴鞠的故事。出土的汉代画像石、画像砖上,不止一次出现女子蹴鞠的图景,可见当时女子踢球相当普遍。贵族官僚中也流行“鸡鞠之会”,蹋鞠斗鸡以为乐事,甚至在豪宅中自建蹴鞠场;汉武帝、汉元帝、汉成帝都是踢球爱好者。魏晋至隋唐,蹴鞠的娱乐功能更为明显。唐人对皮球做了重大改进,发明了充气球。徐坚《初学记》中说,蹴鞠之球,“古用毛纠结为之。今用皮,以胞为里,嘘气,闭而蹴之”。所谓“胞”,就是动物的膀胱,吹足气作为球胆。充气球具有一定的弹性,增加了踢球的技术要求和竞技难度,也使蹴鞠的动作显得轻松自如,舒放优美。同时唐人又改进场地,用球门替代“鞠室”,其形式与现代足球已相当接近。唐代妇女也参加蹴鞠运动,但不用球门,称为“白打”。宋代的蹴鞠图案铜镜,表现家中男女同在庭院中踢球娱乐的场面。元代画家钱选的《宋太宗蹴鞠图》,描绘了宋太宗赵光义和太祖赵匡胤、宰相赵普一起踢球的情景。名臣文彦博“幼与群儿击球,球蹴入柱穴中。公以水灌之,球即浮出”,被传为神童佳话。最典型的是宋徽宗爱踢球,两个宰相李邦彦和高俅都是此中高手。《水浒传》中高俅以踢球而得宠的情节写得活灵活现。民间出现了蹴鞠组织“圆社”,也叫“齐云社”,或许可以算时代最早的单项运动协会了。《金瓶梅》第十五回中写到西门庆和李桂姐与圆社的帮闲踢球,圆社的人且有固定的服装,“穿青衣黄板鞭”。其时运动形式也发展得更加丰富多彩,有设球门的“蹴球”,也有不设球门的“踢鞠”。充气皮球称为“健色”,有“六锭银、虎掌、人月圆、古老钱”等二十几种,踢球的技法有八十几种,还有多种用脚的口诀和三四十个专用术语。因为踢球是个大运动量的活动,所以多在冬、春两季进行,而新年休闲日多,正是人们大显身手的时候。清代中叶以后,随着西方足球运动的传入,传统的蹴鞠运动才渐渐退出运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