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种打秋千,是中国古代妇女经常进行的体育活动,多在春季进行。秋千原为北方少数民族的运动,战国时期传入中原,因有益健康又简便易行,所以流传数千年,至今不废,就像杜甫的诗句所说,“万里秋千习俗同”。有人以为这种活动本名千秋,大约是指其有益于健康长寿的意思。《荆楚岁时记》注文中说:“春节悬长绳于高木,士女袨服,坐于其上,推引之,名秋千。”汉代宫廷中女性十分喜爱“秋千之乐”,武帝时高无隐作《后庭秋千赋》,描写秋千运动:“乍龙伸而蠖曲,将欲上而复低,擢纤手以星曳,腾弱质而云齐。一去一来,斗舞空之花蝶,双上双下,乱晴野之虹霓。轻如风,捷如电,倏忽顾盼,万人皆见。香裾飒以牵空,珠汗集而光面。时进时退,以游以遨,七纵而七擒,期必高而让高。”唐代宫廷中亦好此戏,五代王仁裕《开元天宝遗事》记道,“天宝宫中,至寒食节,竞竖秋千,令宫嫔辈戏笑,以为宴乐。帝呼为‘半仙之戏’。都中市民因而呼之”。“半仙之戏”这个说法从此就叫开了。历代诗人吟咏秋千,也多是描写女性打秋千的情景。在封建社会中,妇女能够参予的体育运动很少,而秋千之戏又须在室外进行,甚至为路人所见,故而被视为新奇。《金瓶梅》、《红楼梦》中都有关于打秋千的描绘,前者且配有一幅“吴月娘春昼秋千”的插图。
秋千可以一人独荡,也可以两人同荡,同荡时两人面对面站在秋千板上,协同用力。元熊梦祥《析津志》记载,“起立彩索秋千架,自有戏蹴秋千之服。金绣衣襦,香囊结带,双双对蹴”,就说到双人秋千。《新年风俗志》中介绍广东海丰的秋千,也是双人,在打秋千的同时还相互对歌。现代许多娱乐场所中仍设有秋千。
除了健身性的体育活动,新年期间各种游戏也层出不穷。
《清嘉录》卷一所述颇详:“杂耍诸戏,来自四方,各献所长,以娱游客之目。如立竿百仞,建帜于颠,一人盘空拔帜,如猱之升木,谓之高竿。索上长绳,系两头于梁,举其中央,两人各从一头上,交相度,谓之走索。小儿缘长竿倒立,寻复去手,久之,垂手翻身而下,谓之穿跟斗。长剑直插入喉嗉,谓之吞剑。取所佩刀,令人尽力刺其腹,刀摧腹皤,谓之弄刀。置磁甏于拳,以手空中抓之,令盘旋腰腹及两腋两股,瞥起倏落,谓之弄甏。或以磁盆置竿首,两手交换,有时飞盆空际,仍落原竿之上,谓之舞盆。置丈许木于足下,可以超乘,谓之踏高跷。以毯覆地,变化什物,谓之撮戏法。以大碗水覆毯,令隐去,谓之飞水。置五红豆于掌上,令其自去,谓之摘豆。以钱十枚,呼之成五色,谓之大变金钱。两人裸体相扑,谓之摆架子。凤阳人蓄猴,令其自为冠带,并豢犬为猴之乘,能为《磨房》、《三战》诸出,俗呼猢狲撮把戏。围布作房,支以一木,五指运三寸傀儡,金鼓喧嗔,词白则用叫颡子,均一人为之,俗呼木人头戏。牵丝戏,仿佛傀儡,手足皆以丝牵运动,故名。穹幕于壁,一人在幕中,作数人问答语,谓之隔壁戏。以扇扑桌,状鸟之鼓翅,继作百鸟之声,皆出自口中,谓之百鸟像声。江宁人造方圆木匣,中缀花树、禽鱼、神怪、秘戏之类,外开圆孔,蒙以五色瑁玳,一目窥之,障小为大,谓之西洋镜。又有洋画者,以显微镜倒影窥之,障浅为深,以画本法西洋故也。江阴人抟五色粉,状诸人物,曰粉人。截紫白竹尺馀,上开六孔,吹之,谓之太平箫。以竹簧夹箬置舌间,可吹小曲。竹筒二三寸许,贯以妆域,以线裹之,就地盘旋,引风入窍,作汪汪声,谓之地铃。篾丝糊纸,为蝴蝶人物之形,风中飞扬,谓之丝鹞。瞽男盲女,击木鱼铜钹,答唱前朝故事,谓之说因果。摊簧,乃弋腔之变,以琵琶、弦索、胡琴、檀板合动而歌。”从这里可以看到,在清代乾嘉年间,江南民间游艺活动的丰富多彩,不但现当代走江湖的把戏尽数在内,许多传统杂技节目当时也已成熟。
《燕京岁时记》则说到北京戏剧风尚的变化:“咸丰以前,最重昆腔、高腔(即弋腔)。高腔者,有金鼓而无丝竹,慷慨悲歌,乃燕土之旧俗也。咸丰以后,专重二簧,近则并重秦腔。秦腔者,即俗所谓梆子腔也。内城无戏园,外城乃有。盖恐八旗兵丁习于逸乐也。戏剧之外,又有托偶(读作吼)、影戏、八角鼓、什不闲、子弟书、杂耍把式、像声、大鼓、评书之类。托偶即傀儡子,又名大台宫戏。影戏借灯取影,哀怨异常,老妪听之多能下泪。八角鼓乃青衣数辈,或弄弦索,或歌唱打诨,最足解颐。什不闲有旦有丑而无生,所唱歌词别有腔调,低回婉转,冶荡不堪,咸同以前颇重之,近亦如广陵散矣。子弟书音调沉穆,词亦高雅。杂耍把式即变戏法儿、武技之类。像声即口技,能学百鸟音,并能作南腔北调,嬉笑怒骂,以一人而兼之,听之历历也。大鼓、评书最能坏人心术。盖大鼓多采兰赠芍之事,闺阁演唱,已为不宜;评书抵掌而谈,别无帮衬,而豪侠亡命,跃跃如生;市儿听之,适易启其作乱为非之念。”
人日之后,新年民俗活动的重点,就开始转向元宵观灯了。
六、元宵观灯
中国的许多岁时节日,最初都源于农事生产和日常生活。正月十五最初就是祭祀门户之神、祈求蚕桑收成丰盛的日子。
《荆楚岁时记》记道:“正月十五日,作豆糜,加油膏其上,以祠门户。”祭门户,与祭灶一样,都是《礼记》中所规定的民间祭祀内容,门户和灶都是人类维持正常生活不可或缺的设施。“望日祭门户”的方法,是“先以杨枝插于左右门上,随杨枝所指,仍以酒脯饮食及豆粥、糕糜插箸而祭之”。而这天夜间在厕所或猪栏边“迎紫姑”,则是为了“卜将来蚕桑,并占众事”。紫姑亦称“子姑”、“坑三姑娘”,南京人直呼曰“茅厕姑娘”,据说是死于此日的无辜女性,因为生前遭虐待,终日扫厕喂猪充“贱役”,所以在此类地方祭祀;她则能在蚕桑等事务上给人以启示。但在福建厦门,迎紫姑转变为“祭娘娘”,已失去占卜意义,完全成为对无辜遭虐女性的同情之举。
在隋唐人的注文中,已将元宵祭祀的重点完全转向蚕桑生产,其依据则是南朝人的两种笔记小说。《齐谐记》中说,某年正月半,有神降临陈氏之宅,自称是蚕室之神,陈氏如能供祭,“当令蚕桑百倍”。《续齐谐记》中的故事编得更完善一些:“吴县张成夜起,忽见一妇人立于宅东南角,谓成曰:‘此地是君家蚕室,我即此地之神。明年正月半,宜作白粥,泛膏其上,以祭我,当令君家蚕桑百倍。’言绝而失之。成如言作膏粥。自此后年年大得蚕。”三个故事中的神鬼,都以蚕桑的收成为饵,诱人祭祀,有明显的江南特征。而祭蚕桑之神的方法,是“正月半作粥祷之,加肉覆其上,登屋食之,咒曰:‘登高糜,挟鼠脑,欲来不来,待我三蚕老。’”因为老鼠会偷食蚕,这里人们所念的咒语,其实是驱逐老鼠的意思。这些风俗,后世都被元宵观灯的壮观所遮蔽了。
元宵观灯之俗,始于唐而盛于宋。而宋代灯会留下的记载尤多。《东京梦华录》卷六,细致地记述了宣和年间元宵灯会,宋徽宗“与民同乐”的景象。从头一年的冬至开始,开封府就在皇宫前宣德楼对面,搭建山棚,准备灯会。而宫前御街的两廊下,已经聚集了一大批着名艺人,展开各种“奇术异能,歌舞百戏”,“击丸蹴鞠,踏索上竿”的精采表演,“鳞鳞相切,乐声嘈杂十馀里”,引得游人云集。“赵野人,倒吃冷淘。张九歌,吞铁剑。李外宁,药法傀儡。小健儿,吐五色水、旋烧泥丸子。大特落,灰药。榾柮儿,杂剧。温大头、小曹,嵇琴。党千,箫管。孙四,烧炼药方。王十二,作剧术。邹遇、田地广,杂扮。苏十,孟宣,筑球。尹常卖,《五代史》。刘百禽,虫蚁。杨文秀,鼓笛。更有猴呈百戏,鱼跳刀门,使唤蜂蝶,追呼蝼蚁。其馀卖药、卖卦,沙书地谜,奇巧百端,日新耳目。”
正月七日,“灯山上彩,金碧相射,锦绣交辉。面北悉以彩结,山呇上皆画神仙故事。或坊市卖药卖卦之人,横列三门,各有彩结金书大牌,中曰‘都门道’,左右曰‘左右禁卫之门’,上有大牌曰‘宣和与民同乐’。彩山左右,以彩结文殊、普贤,跨狮子、白象,各于手指出水五道,其手摇动。用辘轳绞水上灯山尖高处,用木柜贮之,逐时放下,如瀑布状。又于左右门上,各以草把缚成戏龙之状,用青幕遮笼,草上密置灯烛数万盏,望之蜿蜒如双龙飞走。自灯山至宣德门楼横大街,约百馀丈,用棘刺围绕,谓之‘棘盆’,内设两长竿,高数十丈,以缯彩结束,纸糊百戏人物,悬于竿上,风动宛若飞仙。内设乐棚,差衙前乐人作乐杂戏,并左右军百戏,在其中驾坐一时呈拽。宣德楼上,皆垂黄缘,帘中一位,乃御座。用黄罗设一彩棚,御龙直执黄盖掌扇,列于帘外。两朵楼各挂灯球一枚,约方圆丈馀,内燃椽烛,帘内亦作乐。宫嫔嬉笑之声,下闻于外。楼下用枋木垒成露台一所,彩结栏槛,两边皆禁卫排立,锦袍,幞头簪赐花,执骨朵子,面此乐棚。教坊钧容直、露台弟子,更互杂剧。近门亦有内等子班直排立。万姓皆在露台下观看,乐人时引万姓山呼。”“山呼”是含蓄的说法,就是不时有人引领百姓高呼“吾皇万岁万万岁!”如此场面,只有文革初期毛泽东主席在天安门城楼上接见百万红卫兵,差可比拟。
《西湖老人繁胜录》中记录了南宋初年杭州灯节景象:“预赏元宵,诸色舞者,多是女童。先舞于街市,中瓦南北茶坊内挂诸般琉珊子灯、诸般巧作灯、福州灯、平江玉棚灯、珠子灯、罗帛万眼灯,沙河塘里最胜。街市扑卖,尤多纸灯,不计数目。清河坊至众安桥,沙戏灯、马骑灯、火铁灯、进架儿灯、象生鱼灯、一把蓬灯、海鲜灯、人物满堂红灯,灯火盈市。扑卖到元宵、小春,盆花奇巧果儿。”就灯的制作而言,江南不及北方宏壮,但精巧远胜。作者还特别提到,庆元年间,“油钱每斤不过一百会”,即南宋纸币“会子”一百文,折合铜钱只有六七十文,与一斤熟肉的价钱差不多,是相当便宜的。所以城里家家点灯,“南至龙山,北至北新桥,四十里灯光不绝。城内外有百万人家,前街后巷,僻巷亦然,挂灯或用玉栅,或用罗帛,或纸灯,或装故事,你我相赛。州府札山栅三狱放灯,公厅设醮,亲王府第、中贵宅院,奇巧异样细灯,教人睹看”。
《武林旧事》卷二中介绍各地特产花灯:“灯之品极多,每以苏灯为最,圈片大者径三四尺,皆五色琉璃所成,山水人物,花竹翎毛,种种奇妙,俨然着色便面也。其后福州所进,则纯用白玉,晃耀夺目,如清冰玉壶,爽彻心目。近岁新安所进益奇,虽圈骨悉皆琉璃所为,号‘无骨灯’。禁中尝令作琉璃灯山,其高五丈,人物皆用机关活动,结大彩楼贮之。又于殿堂梁栋窗户间为涌壁,作诸色故事,龙凤噀水,蜿蜒如生,遂为诸灯之冠。前后设玉栅帘,宝光花影,不可正视。”“山灯凡数千百种,极其新巧,怪怪奇奇,无所不有,中以五色玉栅簇成‘皇帝万岁’四大字。其上伶官奏乐,称念口号、致语。其下为大露台,百艺群工,竞呈奇伎。”又介绍几种奇巧花灯的制作:“所谓‘无骨灯’者,其法用绢囊贮粟为胎,因之烧缀,及成去粟,则混然玻璃球也,景物奇巧,前无其比。”“魫灯,则刻镂金珀玳瑁以饰之。珠子灯则以五色珠为纲,下垂流苏,或为龙船、凤辇、楼台故事。羊皮灯则镞镂精巧,五色妆染,如影戏之法。罗帛灯之类尤多,或为百花,或细眼间以红白,号‘万眼罗’者,此种最奇。外此有五色蜡纸,菩提叶,若沙戏影灯,马骑人物,旋转若飞。又有深闺巧娃,剪纸而成,尤为精妙。”作者还讲了一个争奇斗巧的故事:某高官别出心裁,以细竹丝编成一只花灯,外加彩饰,灯光从竹丝间透出,显得空明可爱,遂拿到皇帝面前卖弄。宋理宗看了很喜欢,命他在元宵节前制成一百盏送宫内用。这高官弄巧成拙,因为这竹丝灯须得慢工出细活,短时间内怎么也赶不出来,又不敢违背圣旨,其惶恐可想而知。而宫内负责制灯的太监,认为这个好点子竟被别人先想到,让自己相形见绌,很不开心,一定要设法胜过他,结果真想出一个新法,是用黄草布剪缕成灯,加以彩饰,乍看上去与竹丝灯一模一样,于是抓紧制作,仅仅两天,就把一百盏灯献到皇帝面前了。
崔液《正月望夜游》诗写道:“玉漏铜壶且莫催,铁关金锁彻明开。谁家见月能闲坐,何处闻灯不看来。”第二句所说,就是元宵观灯记载中的“放禁”、“金吾弛禁”。这是与古代城市的里坊制相联系的。早在周代,城市中就实行闾里制,天子王城附近的区域称郊区,稍远的地区则称为甸区,统称为王畿。郊区居民的基层组织方式是五户为“比”、五“比”为“闾”,甸区居民的基层组织方式是五户为“邻”、五“邻”为“里”。今天还常常使用的“城郊”、“邻里”、“比邻”等词,就是从这里来的。这种行政组织并且同国家的田制、军制、赋税制密切相关,使管理工作简单划一。闾、里的周围都设有围墙,实际上成为一种城中之城,围墙内大致相等的方块土地,被称为“里”或者“坊”。居民的住宅只能把门开在坊巷里;能向大街开门的,汉代只有万户侯的府第,唐代只有三品以上的大官或者寺庙。唐代以前的坊门管理非常严格,每天夜间都要关闭禁止通行,以利于防卫。所以当代城市中戒严是特例,而古代城市中戒严是常例,“放夜”则成了特例。比较典型的是唐代长安城图,那一个个里坊规矩严整,街道纵横平直,轴线对称,显示出雄浑厚重的气派。这种布局甚至影响到日本的都城建设。宋代以后,随着商业和手工业的发展,打破里坊围墙开设店铺的事不断发生,很有点像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的“破墙开店”风潮。政府迫于经济发展的需要,不得不作出让步。到了明清时期,里坊也就逐渐被街巷所取代。
南宋政府为了粉饰太平,对于元宵节的庆贺活动,给予了多方面的扶持与激励。据《梦粱录》卷一、卷二记载,当时商家店铺,都是向官府租赁的,与现在逢年过节租金上涨相反,杭州逢元宵节免收租金三天,以减轻商家负担;从头一年冬至以后,就允许舞队上街表演,夜间演出,官府还发钱送酒犒劳。元宵之夜,官府对于维持治安的工作非常重视。一方面,在市场最繁华热闹的地方,高烧火烛,明如白昼,枷押囚犯若干人,每人身上都以大字标明犯罪缘由,或系“趁乱抢夺首饰”,或系“趁拥挤骚扰妇女”,号为“装灯”。其实这些犯人都是从监狱里提出来的,借以警戒那些混水摸鱼之辈。另一方面,派帅臣领军沿街巡逻,并且对府僚实行包干责任制,每人分管一个片区,实实在在地责任到人,以保证灯会期间的安全。这种安全措施,在各地都很重视。元费着撰《岁华纪丽谱》记成都风俗:“又为钱灯会。会始于张公咏。盖灯夕二都监戎服分巡,以察奸盗,既罢,故作宴以劳焉。”灯会期间巡查人员十分辛苦,所以灯会结束后,地方首长专门设宴慰劳他们。由这种小地方,也可见张咏不愧为北宋初年的名臣。回想改革开放之初,灯会在禁绝十馀年后得以恢复,几乎各地都有拥挤过甚以至踩踏伤人的不幸事件发生,在安全工作上的掉以轻心和缺乏经验,是显而易见的。
同时,官府对现场表演的舞队给予特别犒赏,对所有营业的商铺摊点也发钱奖励。官员以大布袋满装纸币会子,凡遇小经纪人,必犒赏数千钱,称为“买市”。有机灵的小贩,用小盘盛几片梨、藕,在人群中钻进穿出,一次次地转到官员面前领钱,也没有人禁止,以这样的措施鼓励人们入市经营,以显示市场繁荣。这一笔开支,是预先打入政府预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