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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总把新桃换旧符(9)

在这种刺激下,元宵灯会之际,各种精彩的游艺演出也纷纷登场:“以舞队言之,如清音、遏云、掉刀鲍老、胡女、刘衮、乔三教、乔迎酒、焦锤架儿、仕女、杵歌、诸国朝、竹马儿、村田乐、神鬼、十斋郎各社,不下数十。更有乔宅眷、旱龙船、踢灯鲍老、驰象社。官巷口、苏家巷二十四家傀儡,衣装鲜丽,细旦戴花朵肩、珠翠冠儿,腰肢纤袅,宛若妇人。”大户人家的私家舞乐,也各显身手,吸引路人观赏,以为竞赛,点放巧异花灯诱人前往,甚至还准备“奇茶异汤”供应观众。酒家妓院更是各显神通,招徕顾客:“诸酒库亦点灯球,喧天鼓吹,设法大赏,妓女群坐喧哗,勾引风流子弟买笑追欢。诸营班院于法不得与夜游,各以竹出灯球于半空,远睹若飞星。又有深坊小巷,绣额珠帘,巧制新装,竞夸华丽。公子王孙,五陵年少,更以纱笼喝道,将带佳人美女,遍地游赏。人都道玉漏频催,金鸡屡唱,兴犹未已。甚至饮酒醺醺,倩人扶着,堕翠遗簪,难以枚举。至十六夜收灯,舞队方散。”因为过于拥挤,即使无人趁乱偷抢,妇女遗落的小首饰仍然不少,到深夜人静之后,总会有些人提着小灯笼沿路拣拾,称为“扫街”,而且往往拾得金钗玉坠。

尚秉和在《历代社会风俗事物考》中,高度赞扬“古人精神之活泼,远过后人;其魄力之伟大,尤非后人所可比。即如上元灯火,其布景之奇丽、高远、宏大,在唐代固绝后人,即宋时亦非今人所能办。”这话当然说得绝对了些,但在当时的社会经济条件下,兴办如此规模的元宵灯会,确非易事。值得注意的还有“舞队”之类专业演艺团体的出现,使表演的性质发生了根本的变化,社会上的大多数人不自觉地被排斥出了表演队伍,先秦时期的那种全民狂热投入不复存在;而表演者固然仍是为了大众的娱乐,但更重要的则是维持自己的生活,他们和那种沿街表演以乞讨谋生的小团体,虽有高下之分,并没有本质的区别;专业演出团体之间的竞争,也促使表演艺术不断丰富和提高。

明清时期的北京灯市,是市场与灯会二者合一,从清晨到傍晚,是市场;从傍晚到次日清晨,便是灯会,体现出资本主义萌芽、市场经济发达的时代特征,颇有当代“文化搭台,经济唱戏”的意味。市场的繁盛,见于《帝京景物略》卷二所记:“省直之商旅,夷蛮闽貊之珍异,三代八朝之骨董,五等四民之服用物,皆集。衢三行,市四列,所称九市开场,货随队分,人不得顾,车不能旋,阗城溢郭,旁流百廛也。”节日期间,商铺的租金大涨,“楼一楹,日一夕,赁至数百缗者”。而租金越高,老百姓越高兴,因为这是物产丰富、经济繁荣的象征;租金下跌,则是经济萧条的反映。

商市昌盛之年,灯会也必然繁华,“向夕而灯张(灯则烧珠,料丝则夹画、堆墨等,纱则五色明角及纸及麦楷,通草则百花、鸟兽、虫鱼及走马等),乐作(乐则鼓吹、杂耍、弦索,鼓吹则橘律阳、撼东山、海青、十番,杂耍则队舞、细舞、筒子、筋斗、蹬坛、蹬梯,弦索则套数、小曲、数落、打碟子,其器则胡拨四、土儿密失、乂儿机等),烟火施放(烟火则以架以盒,架高且丈,盒层至五,其所藏械:寿带、葡萄架、珍珠帘、长明塔等)。于斯时也,丝竹肉声,不辨拍煞;光影五色,照人无妍媸;烟罥尘笼,月不得明,露不得下。永乐七年,令元宵节赐百官假十日。今市十日,赐百官假五日。内臣自秉笔篆近侍,朝臣自阁部正,外臣自计吏,不得过市,犹古罚帟幕盖帷意。其他例得与吏士军民等过市。楼而檐齐,衢而肩踵接也。”

高级官员不得过市,他们也有能力在自己家中经营起一个精致灯会。《红楼梦》五十三回中,记“元宵将近,宁荣二府皆张灯结彩”,单只贾母看戏吃酒,周围就点了无数奇巧彩灯:“两边大梁上挂着联三聚五玻璃彩穗灯,每席前竖着倒垂荷叶一柄,柄上有彩烛插着。这荷叶乃是洋錾珐琅活信,可以扭转向外,将灯影逼住,照着看戏,分外真切。窗槅门户,一齐摘下,全挂彩穗各种宫灯。廊檐内外及两边游廓罩棚,将羊角、玻璃、戳纱、料丝,或绣、或画、或绢、或纸诸灯挂满。”戳纱是一种特殊的刺绣技术。料丝是一种丝纹的玻璃料,上面可以绘出各种图案,也就是今天收藏市场上日益走俏的料器。羊角灯则是金陵特产,匠人以羊角、牛蹄等为原料,熬制胶板,经过六七道工序处理,成品透光而不易燃烧,且可以绘出各种图案,如三星、八仙、聚宝盆、皮球、西瓜、草虫、金鱼之类,经烛光映射,五彩缤纷;除了制作彩灯,且用为建筑材料,进贡宫中,称为“明瓦”。直到晚清玻璃大量使用之前,“明瓦”都为富贵人家所珍爱。金陵制灯的材料,除了纸、纱、绢、角之外,还有用鱼皮和羊皮的。上画花鸟虫鱼,惟妙惟肖。清初画家魏之璜兄弟、樊圻、高岑等,因为喜爱在纱灯上作画,竟被人称为“纱灯派”。

见于记载的新奇灯品,不胜枚举。《日下旧闻考·风俗》的作者“尝于灯市见一灯,皆以卵壳为之,为灯、为盖、为带、为坠,凡计数十百枚。每壳必空四门,每门必有榱栱窗棂,金碧辉耀,可谓巧绝。然脆薄无用,不异雕冰画脂耳”。他以“雕冰画脂”为过眼烟云,没想到清代还真的就有冰灯出现,“以冰琢成人物、花鸟、虫兽等像,冰以药固之,日久不消。雕刻玲珑,观者嘉赏”(《京都风俗志》)。北方冬日常常是冰天雪地,冰灯自可持久,“以药固之”的药,不知是什么配方,或者竟是故弄玄虚也说不定。日本冈田玉山等在编纂的《唐土名胜图会》卷三中,提到冰灯的制法,是“千方百计、尽善尽美制成的花灯浇上水,北方本来就寒冷,所以很快就成冰,宛如白玉成列,白银交织”,这应该是实情。乡间制灯,则不以精巧取胜,有一种“九曲黄河灯”,“缚秫秸作棚,周悬杂灯,地广二亩,门径曲黠,藏三四里,入者误不得径,即久迷不出”,是一种迷宫式的灯阵。清代扬州花鼓戏《瞎子观灯》中描述的则是寻常百姓家所玩的灯:“正月十三正上灯,土地庙上牵桅灯。十五元宵闹花灯,狮子盘球滚龙灯。有钱人家没子孙,吹吹打打送张麒麟送子灯。小把戏,要玩灯,满街都是玩灯人。拿的是猴子灯,骑的是跑马灯,挑的是花篮灯,推的是绣球灯,拖的是兔子灯,背的是花鼓灯,抬的是轿子灯,拎的是金鱼灯,墙上挂的走马灯,头上套的是狮子灯,堂屋里挂的是张仙送子灯。正月十八落了灯,又是迎神赛会灯。”南京的龙灯,自初八上灯,即巡游街市,以军营和木商所组织者为最佳。龙灯长或十馀丈,多至百馀节,盘旋飞舞,各有家法,掌控其首尾的人,都属健儿。中间搀以高跷、跳狮、蚌精及各种杂剧。龙灯过处,居民争燃爆竹以助兴。大户人家多准备好元宵茶点,开门将龙灯迎入内院,称“接龙灯”。爆竹愈多,舞者愈是兴高彩烈,或回旋院庭,或盘绕梁柱,并穿插歌唱锣鼓。直到现在,南京人逢元宵没有不逛夫子庙灯市的,逛灯市也没有不买灯的。夫子庙人山灯海,白天比夜间还要绚丽。到了晚上,孩子们都会带了自己喜爱的花灯相聚,成群结队,斗艳争奇;一边游玩,一边还齐声念诵儿歌:“娃娃哎,出来玩灯哦。不要你的红,不要你的绿,只要你一根红蜡烛。”逗引得更多的孩子加入进来。

清代的灯会,主要在正月十三到十六,这四夜通宵是“金吾不禁”的。但正月初八已有燃灯活动,据说这天诸星下界,黄昏时分,人家要燃灯一百零八盏,焚香设供祭祀,称为“顺星”。一百零八盏灯从内堂直排布到大门外,也称为“散花灯”或“散小人”,有辟除不祥的功用。

中国民俗节日中,正月十五的元宵节和八月十五的中秋节,都以月圆之夜为节期,而且有一种气象上的有趣联系,即八月十五天气不好,来年元宵多遇雨雪。古谚道“八月十五云遮月,正月十五雨打灯”,俗话说“你闹我的月,我闹你的灯”,往往灵验。

元宵节俗中,与灯会最为契合的游艺节目,当数灯谜。

谜语的源头,可以追溯到《国语》中的“廋辞”,但与元宵观灯相结合,自然是在灯会普及之后,似始于宋代。有人以王安石所制字谜甚多,推为“灯谜之祖”,只能聊备一说。

北宋后期,猜谜已成为一种专门技艺,《东京梦华录》卷五讲到崇宁、大观年间,京师的特色艺人,有“毛详、霍伯丑,商谜”;卷六所说“沙书地谜,奇巧百端,日新耳目”,为元宵节的游艺活动之一,只是还没有与彩灯相联系。《都城纪胜》中的“商谜”,已经形成相当完善的游艺规则:“商谜,旧用鼓板吹《贺圣朝》,聚人猜诗谜、字谜、戾谜、社谜,本是隐语。有道谜(来客念隐语说谜,又名打谜),正猜(来客索猜),下套(商者以物类相似者讥之,人名对智),贴套(贴智思索),走智(改物类以困猜者),横下(许旁人猜),问因(商者喝问句头),调爽(假作难猜,以定其智)。”商谜场所吹奏音乐,恐未必是为了显得隆重,《梦粱录》中述此意较为明确:“商谜者,先以鼓儿贺之,然后聚人猜谜”,可知是一种招徕聚众的手段。

在这样的大背景下,谜与灯的结合,也就是迟早的问题了。《武林旧事》卷二记道:“又有以绢灯写诗词,时寓讥笑,及画人物,藏头隐语,及旧京诨语,戏弄行人”,第一次提到了以灯写谜,可以算是灯谜正式诞生的记录。在此之后,商谜也被称为“商灯”,如《帝京岁时纪胜·正月》记道:“有以诗隐物,幌于寺观壁者,曰‘商灯’。立想而漫射之,无灵蠢。”“无灵蠢”这三个字,说到了猜谜的特点。猜谜是一种特殊的思维活动,平时被认为是聪明人的,在猜谜上未必优胜;而“不聪明”的人,反有可能成为谜中高手。到晚清又被称为“灯虎”,“灯”字越来越突出,而“谜”字反而被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