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苏醒(天籁文集·小说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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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接龙小说(12)

那天早起,珍儿正给灵儿热奶,财旺婆姨忧心重重地进来对她说:“我黑夜梦见个梦,大早起来就心慌眼跳。总觉得是有事情。”

珍儿问:“你梦见甚了?”

财旺婆姨说:“梦见你干爹,笑得哈哈地,跑回来了。人都说,梦是反的。别是他有甚事情吧?”

珍儿就安慰她:“是你接记他,想的厉害了。不用胡想。”

财旺婆姨摇头:“不是那的。和平时梦不一样。我听见他唤我,一声比一声急。”

珍儿见状,只好说:“你不用过于着急。我一阵儿去村公所问问,叫他们给打听打听。”

(二十六)

太原战役是阳历10月5号,农历九月初三打响外围战斗的。

7月晋中战役结束后,解放军华北野战军第一兵团(后改为第十八兵团)及晋绥军区第七纵队(后改为第七军)和晋中军区三个独立旅共八万余人,乘胜进逼太原。从10月5日开始,首先在小店镇地区围歼外出抢粮的国年民党军两个师。接着进行外围要点争夺战。至12月4日,占领了城南和东山各要点。共歼敌五万余人。此后,由于12月5日将发起平津战役,为了避免因攻下太原,迫使北平(今北京)和天津方面的敌人感到孤立而逃跑,遂从战略上缓攻太原,而转入围城休整。

待平津战役结束,华北野战军集中第十八,十九,二十兵团和第七军等部,于1949年4月20日,对太原发起总攻。22日,全部肃清周围据点,24日攻破城垣,仅四个多小时就全歼守城之敌。据历史记载,这次战役共歼敌十二万四千余人。俘获太原防守司令王靖国,太原绥署副主任孙楚等。自此,阎锡山在太原长达四十年的统治,宣告结束。

这一重大历史事件,在史志资料记载和评说中,不过了了几段话。可是对于亲身经历这一事件过程的人来说,那可是惊心动魄非比寻常的时光。它在很大程度上决定和改变着一个人一生的命运。由于这一事件是融入整个国家和社会巨大变迁中的一个重要组合,所以亲临事件的人,毫无例外地都会有全新的发展命运。而每一个人的个性特征和他们在事件中所处的具体位置,将决定他们个性化的发展趋向。

那智儿和财旺随军开拔以后,小店镇外围战斗一打响就参加了战斗。财旺在后勤军需部参加给养供应。智儿随战地医院火线救伤。投入战斗前,进行了半个月基本训练。因为打太原是大兵团作战,所以解放军军威士气很旺。

智儿心性素养高,加上是以医疗技艺和医风医德服务于战争,所以很少慌乱。从始至终处在全力以赴忘我救人的状态。打下太原以后,不仅没伤着一点皮毛,而且被火线吸收入党,荣立二等功,还任命为军战地医院副院长。这加在身上的一拉溜头衔和身份,都是部队上赶着往身上套。说是革命的需要。既然需要,自己又能担得起,那就担着吧。这些都是身外之物。多就多些,少就少些。智儿还是智儿。至少他自己这么认为。

财旺则是四十大几初次经战,家中又有妻儿,不免心存顾忌。行事十分小心谨慎。紧小心慢小心,还是在围城休整之前,被炮弹片炸伤了腿。不仅没参加上总攻太原的激战,还落下了一条腿的伤残。侥幸的是这点伤残不仅没影响他的生计,倒挣下了后半生的温饱和安稳。也算是伤的值了。

财旺婆姨梦见财旺笑着跑回家的那一天,正好就是财旺被炮弹片炸伤腿的时候。这话听起来好像有些悬乎。其实这也是生活中常有的事。特别亲近的人之间,在一些重大变故发生的时候,总是有些感应的。心的呼唤在一念间就到了。

那是占领城南要地以后的一天,财旺和后勤事务上的几个老兵外出采办部队休整越冬用的一些零散东西。天气很冷。几个人一边走就一边说起休整的事。

一个说:“听说马上就不打了。到过了年才攻城哩。”

一个说:“磨蹭甚了。一气打完了,咱就能回家了。二亩地一头牛,婆姨娃娃热炕头。不比这冻的好?”

另一个批判他:“你又该蹲禁闭了。叫你端正思想克服眼光短浅呢,你倒又鞋钵子当凉帽,颠倒顶上了。”

那个不服:“你要能说这婆姨娃娃热炕头比这冻的跑的打的吓的好,我就蹲,怕甚哩”。

这个急了:“不是说不好,是要比那更好!”

“那还用你说,谁不知道?”

这几个老兵都是久经沙场的外地兵。财旺在这里实际就是个本地向导。听说过了年才攻城,忍不住问道:“也不知道休整期间,能不能回家过年?”

另一个老兵说:“趁早死了那份心。当兵打仗,又不是跑单帮。都回了家,谁攻城?解放军全凭纪律严明和军威士气打胜仗。在这全国解放的要紧三关,那能叫过年放了羊。听说这围而不打,是因为要打平津了。”

财旺一听也不敢再说什么了。可他实在是想家想的不行了。虽说革命道理也听了不少,知道这全国一解放,像他这样一无所有的人就能翻身过好日子。也再不用到处流浪混饭。可他毕竟是有老婆和三个娃娃的人了。也不知道家里头这些时怎么过的。因为临走准备的那点吃的早该吃完了。一点进项也没有。工作队说过会照顾军属。可那照顾是个甚。一家四口天天要吃饭哩,谁能天天供你呀。他想象不出来。

正自思谋之间,一颗流弹飞来。老兵喊的那声“快爬下”话音刚落,炮弹就开花了。财旺心里一慌,拔腿就跑。这一跑坏了。两块弹片横穿左腿的大小腿,立时就血肉模糊。

当兵的都知道,老兵怕号,新兵怕炮。这财旺虽说年纪不小,可实实在在是个新兵。枪炮一响心就惊。要在平时处处小心时,当时卧倒就不至于受伤。偏偏走神想了一会儿家,炮弹来了就没躲过。一看左腿皮开肉绽血肉模糊,连惊带吓立即就昏死过去。

(二十七)

财旺在战地医院醒来以后,见到了智儿。两个人自从编队分开以后,这是第一次见面。也就是因为他受伤了,也才能够见到智儿。不然的话,那是没机会碰到的。

那天智儿在抢救的伤员中发现了昏迷的财旺。心登时就抽紧了。人对于自己熟悉和亲近的人总是要有些特殊的感觉的。定力再好也没有用。因为那熟悉和亲近的人早已在很大程度上参与过他的思维活动和生命过程。

他的直觉问题是,财旺伤哪儿了?会不会有生命危险?万一有个三长两短,那家里的四口人怎么办?也就闪念之间,他就过了一大串熟悉而又实际的问题。

对于其他的伤员他一样也会考虑这些问题。但那是一种理性多于感觉的行事原则。但对财旺则完全是感性的直觉反映。由于伤着动脉,失血过多,直到抢救,手术,取出弹片,缝合,安顿之后,财旺才完全清醒过来。

财旺从昏迷中醒来时,见智儿在身边。不敢相信。以为自己在做梦。可分明听见智儿的声音:“财旺叔,你觉见好些了吗?”

“智儿?你是智儿?”财旺着急地问。一边说一边就想起身。

智儿忙把他按住:“不要动。才做完手术。我是智儿,你认不得我了吗?”

财旺说:“我是不敢相信。我总算能见到你了。你没事吧?”

智儿说:“我没事,挺好的。”

“你看我要紧不要紧?是不是要残废呀?”财旺忧心忡忡地问智儿。

智儿说:“伤得挺重。大小腿都进了弹片。已经取出来了。可是伤了动脉,流血多了些。小腿骨断了一截。得好好恢复才行。你不能太着急。”

财旺懊悔地说:“都怨我不小心。你干妈早就叮咛我小心。我还是没小心住。”

智儿说:“打仗时候,炮弹哪是能全防住的?你就不要胡想了。养伤要紧。”

“好了以后我还能参战不能?”财旺问。

智儿说:“要是中间不感染,不发生其他情况,你至少三个月以后才能下地。参战攻城是不可能了。估计拆线以后你要转到后方去。”

财旺问:“那你呢?”

智儿说:“看样子,我一时半晌是离不开部队了。战事越紧,我越忙。”

两个人不由得又相互问起家里人的情况。

智儿说:“我才收到村里杨队长转来的一封信。说家里大小平安。一切都好。还说正在土改。干妈和珍儿对土改工作很支持。”

智儿没说杨队长告他珍儿怀孕的事。他很惦念珍儿。知道她一个人不容易。可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世事变迁,往往不是个人所能左右得了的。随顺是一种达观。可从情感上说,它实在是一种无奈。识大体的人,只是不对无奈抱怨就是了。因为抱怨没有意义。

半个月以后,财旺被送往晋中后方医院。

临走时,智儿把一封厚厚的信交给财旺。让他有机会交给珍儿。这是他早就在写,一直不方便投寄的信。走前财旺也让他一定给珍儿写上几句,算个念想。正好就是它吧。

(二十八)

转眼间已经进了腊月。

腊月初八那天,财旺婆姨天没亮就起来煮腊八粥。当地风俗,用五谷和各种豆豆红枣煮的腊八粥,要在天亮以前吃。就象大年初一的饺子也要在天亮以前吃一样,图的是个吉利。意思是五谷丰收赶早不赶晚。其实也就是一种希望寄托。

珍儿因为记着今天是智儿的生日。想人想的一黑夜没睡着觉。加上半夜起来两回给灵儿热奶。早上头昏的怎么也起不来炕。灵儿又饿的哭了起来。她着急的挣扎起来下地,眼前一黑就栽倒在地上。

财旺婆姨煮好粥,过来叫珍儿一起吃饭时,怎么叫也没人答应。却听见娃娃没命地号哭。心里不由得着急起来。珍儿这些时骇娃娃(妊娠反映)闹的身子很弱。灵儿又很累人。千万别出什么事啊。

心里一急,不觉就放大了声音喊:“珍儿,珍儿,你怎地了?娃娃怎地哭的那来厉害呀?”

还是没回应。这下着急了。撕开窗户纸一看,珍儿栽倒在地上。娃娃哭得已经滚到了炕沿边。她一惊,差点就尿到裤子里。

门推不开,她进不去。着急的大喊:“柱儿,快些来!”

大小子柱儿放下碗跑出来:“妈,甚事?”

“你珍儿姐姐栽到地上叫不醒了。你快些和妈把门卸下来。”

娘儿两个摘开外头的棉门帘,抽住一扇门底,使劲往上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门挪开。扑到珍儿跟前一看,珍儿的脑门磕破了。人却昏迷不醒。

财旺婆姨顾不得其他。照土办法下手使劲掐住珍儿的人中。一边就大声呼唤:“珍儿,珍儿,醒醒呀,珍儿,你可不要吓唬妈呀!”

财旺婆姨是见过珍儿那昏迷阵仗的。真要是再昏睡不醒,那可咋办?智儿又不在。肚里肚外两个娃娃。越想越害怕。唤着唤着就哭出声来:“哎呀呀,我的老天爷,你倒是醒来呀!你干爹和智儿都不在,你叫妈怎地办呀!”

财旺婆姨光顾操闹珍儿。柱儿突然大喊:“妈,你快些看灵儿怎地了?”

原来那娃娃哭得时间太长,平时概没有这样哭没人朝理。一口气上不来,憋的青紫。

财旺婆姨赶紧放下珍儿,抱起灵儿。把娃娃立起来,使劲排后背。一边摇一边叨念:“灵儿亲蛋,俺娃不气。姥娘料俺娃。姥娘料俺娃。”足有半分钟的工夫,那娃娃才缓过气,哭出来。

再看珍儿,还是不醒。就和柱儿一起,先把珍儿抬到炕上。接着打发柱儿赶紧去叫工作队的小赵。她又忙着给灵儿热了些奶,用奶壶喂下。灵儿这才不哭了。

在她心神不宁地等小赵的当儿,听见铜锣在街上响起来。

“铛——,铛——。铛铛——。全村各位老少乡亲们,今日后晌到村公所大院开会,公布土改方案。每家每户都要参加。不能缺席。铛——,铛——,铛铛——。”

一听公布土改方案,财旺婆姨心里又多了一件事。小赵先时说的她家能分到房业地产的事,今日不知道能不能靠实。这是事关她家祖宗八代的大事。说甚她也得去听听。至少落个心里明白。

看看珍儿母女这个阵势,真想让小赵把智儿叫回来。她怕出人命。从智儿自然就想到了财旺。想到了那个让她心惊肉跳的梦。

这一想,脑子里就乱成了一锅粥。

柱儿和小赵一前一后进来时,她正抱着灵儿在那里发呆。

“妈,妈,小赵姨来了。”

“妈,妈,你怎地了?小赵姨来了。”柱儿连喊两声她都没听见。直到儿子摇她,才回过神来。

小赵在路上已经听柱儿说了珍儿的情况。到来一看,也吓了一跳。她还是个姑娘,不知道婆姨们怀孕的感受。看到原先活泼漂亮的珍儿,这会儿脸色蜡黄,双目紧闭,呼吸微弱,谁也叫不醒。不由得十分着急。跳下炕就跑去找杨队长了。

半个时辰以后,杨队长领着一个解放军的女医生来了。拿着听诊器和手电棒又听,又照。忙活了半天说,肚里的孩子和大人都不大要紧。就是身体太虚弱,缺乏营养,疲劳过度。需要好好休息和调养。

问说为什么不醒时,那医生说:“她可能是属于那种十分灵敏和敏感的体质。在身体承受超过极限时,会自我保护进入休眠状态。这种体质,十万人中难的一例。”

小赵一听急了:“那她要多久才能醒来呀?”

医生说:“我也说不好。因为我只是在法国留学时候,听一个教授闲聊时说起过这种特殊体质的人。还没见过这种实际例子。我是听了你们讲她百日昏睡的事情以后推测可能是这种体质。”

“可是她昏睡不会影响肚里的孩子发育吗?”小赵还是追问。

医生说:“这我也说不好。总之是需要营养护理的。”

财旺婆姨听说珍儿又要昏睡。急得什么似的:“我说大夫啊,求求你想办法让她醒来吧。肚里肚外两个娃娃呢。外头的这个还这么小。她男人又不在,她不醒怎地能行?要不请杨队长跟部队说说,让智儿回来一下。反正离家也不远。哪怕看一看,安顿安顿。这大小三条命哩。”

杨队长说:“前方在打仗,军队和地方都是有纪律的。作为地方工作队,我们只有做好后方家属工作,让前方将士专心杀敌的义务,没有扰乱前线军心的权利啊。这些天就请小赵和财旺嫂子多辛苦些吧。”

话已至此,财旺婆姨也不好再说什么。

那小赵当天就搬到了珍儿家。当起了工作保姆。

(二十九)

初七晚上,智儿为战地医院新补充的医护人员编写外伤急救实用手册,一夜没合眼。黎明时趴在桌上睡着了。

不大会儿工夫,见珍儿从外面跑进来。穿着他们圆房那天的那件红夹袄。他很惊奇,问:“珍儿,你怎么来了?”

珍儿说:“我想你了,来看看你。”

智儿着急地说:“这儿是部队,在打仗,你不知道吗?”

珍儿说:“知道。今天是你的生日,我给你送糕来了。”

当地讲究:生日吃糕,辈辈登高。

正说中间,珍儿一个踉跄,象要栽倒。

智儿抢上前去,一把把珍儿抱在怀里。

正待亲热时,突然被人推开了。

猛回头,见是卫生员小李子在推他:“郑医生,政委叫你快去,有急事。”

智儿柔柔眼,这才明白是在做梦。

智儿官名郑清智。所以部队上下都喊他郑医生。

战地医院政委古茂青是在延安时期就参加革命的内科医生。这时已经四十多岁。急着喊他过去,是因为医院的一个女护士难产。

天地人寰就是这么奇巧。一个新生命要来的时候,才不会管你是和平还是战争。是家中还是战场。

那女护士难产的状况是智儿继珍儿之后所见的第二例。他去之时,胎儿未出,已经大量出血。他一边指挥护士长照例操作,一边行针下药。糟糕的是妇科急救止血药尚缺高粱花和人参两味。这是他家独方药剂。而且是最主要的两味。部队一时难以筹集。只好以当年的新高粱和党参代替。等到把孩子转正胎位拉出来时,大人早已昏迷。

护士的丈夫是解放军某部的一位团长。当时正在平津前线。因此政委指示一定要全力以赴,保证大小平安。所以一边控制出血,一边就在战士中选相同血型的直接输血抢救。这是军队比地方优越的地方。最不缺的就是血源。也是解放军得人心,有凝聚力的表证。听说需要输血,一下子调来了一个连的人验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