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关公崇拜溯源(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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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三国志》及裴注辩析(5)

同年孙、刘和好,交换使者,孙权与蜀使邓芝语,亦云:

“山民作乱,江边守兵多撤,虑曹丕乘空弄态,而反求和。”荆州虽然易手,但因“武溪蛮夷叛乱盘结”,孙权不得不依靠关羽部下降将潘浚,才在黄龙三年(231年)略为平息。可见真实原因并不在于刘蜀是否“假与印传,许之封赏”,而是民心没有宾服。前述《宋书·乐志》所载描述蜀、吴重结盟情态好之《吴鼓吹曲·通荆门》曲及注中屡屡谈及“蛮夷阻其险,历世怀不宾”,“戎蛮乐乱,生变作患”,亦当于此处寻求脚注。

第三是关羽最初显圣,有“此祠鬼助土木之功而成”的说法,而“驱役鬼物”正是天师道的拿手本领。《后汉书·张鲁传》:

“得咒鬼之术书,为之,遂解使鬼法。”《晋书》八十《王羲之传》:

《晋书》八十《王羲之传》:

“王氏世事张氏五斗米教,凝之弥笃。孙恩之攻会稽,寮佐请为之备,凝之不从。方入靖室请祷,出而语诸将曰:‘吾已请大道,许鬼兵相助,贼自破矣。’既不设备,遂为孙恩所害。”

《宋书》卷九九《二凶传》云:

“上(文帝)时务在本业,劝农耕桑,使宫内皆蚕,欲以讽励天下。有女巫严道育,本吴兴人,自言通灵,能役使鬼物。”

曹魏曾对祠祀巫祝悬有厉禁。《三国志》卷二九《华陀传》引曹植《辩道论》中,有“诚恐斯人之徒,接奸宄以欺众,行妖匿以惑民”,“自家王与太子及兄弟咸以为调笑,不信之矣”之语。同传引曹丕《典论》,亦有“刘向惑于鸿宝之说,君游眩于子政之言,古今愚谬,岂惟一人哉”的说法。《续高僧传》卷二三〇《释僧勔传》引曹丕黄初三年诏,也斥“汉桓帝不师圣法,正以嬖臣而事老子,欲以求福,良足笑也。”“恐小人谓此为神,妄往祷祝,违犯常禁,宜宣告吏民,咸使知闻。”《三国志》卷二《文帝纪》黄初五年十二月诏云:

“叔世衰乱,崇信巫史,至乃宫殿之内,户牖之间,无不沃酹,甚矣其惑也。自今其敢设非祀之祭,巫祝之言,皆以左道论,着于令典。”

这显然是针对黄巾起义影响仍在而设立的,但与巴氐人信奉显然有悖,南北朝移民则又加剧了这种趋向。《宋书·诸志总序》云:

“魏晋以来,迁徙百计。一郡分为四五,一县割成两三。或昨荆、豫,今隶司、兖;朝为零、桂之士,夕为庐、九之民。去来纷扰,无暂止息。”

《魏书》卷九六《李雄传》:

“李雄,盖廪君之苗裔也……祖慕,位东羌猎将。慕有五子:辅、特、庠、流、骧。晋惠帝时关西扰乱,频岁大饥,特兄弟率流民数万家就谷汉中,遂入巴蜀。”

蜀人崇敬诸葛亮,故李雄入蜀后首建武侯祠于成都。或者也有信仰方面的原因。后其分散徙居,直入荆楚,对蜀汉之同情亦带至其地。信仰也一直延续下来。《陈书》卷一三《徐世谱传》:

“徐世谱,巴东鱼腹人也,世居荆州,为主帅,征伐蛮、蜒。至世谱尤敢勇有膂力,善水战。梁元帝之为荆州刺史,世谱将领乡人事焉……江陵陷没,世谱东下依侯瑱。”

陈寅恪认为“侯瑱本巴地酋豪,徐世谱源出巴东,殆即所谓巴族。”此时巴人已为荆州世族。又《蜀书·先主传》云:刘备往依刘表时,“荆州豪杰归先主者日多”。今见《蜀书》列传中的董和、霍峻、孔方为南郡人,蒋琬、刘巴为零陵人,马氏五常及杨仪、向朗、向宠、廖化为襄阳人,廖立为武陵临沅人,费炜为江夏人,都是刘备集团的骨干人物。则荆州士族虽附孙吴,而心存蜀汉,也是可能的。

按“城隍”本来是与“土地”相对应的概念。《周易》已有“城复于隍,勿用师”之语,《说文》解谓“城,以盛民也”,“隍,城池也。有水曰池,无水曰隍。”“城隍”一词连用,则首见于东汉班固《两都赋序》:“京师修宫室,浚城隍。”唐代佛道两教盛行,城隍也开始成为泛神崇拜之一种。开元五年(717年)张说首撰《祭城隍文》,其后张九龄、许远、韩愈、杜牧、李商隐等继之。李阳冰、段全纬、吕述等撰有《城隍庙记》,杜甫、羊士谔有《赛城隍诗》。《太平广记》卷三百三“宣州司户”条引《纪闻》称唐代“吴俗畏鬼,每州县必有城隍神”,以致“水旱疾疫必祷焉。”五代十国时期,城隍神已有封号,宋代城隍神信仰已正式纳入国家祀典。《宋史·礼志八》载:

“自开宝、皇佑以来,凡天下名在地志,功及生民,宫观陵庙,名山大川,能兴云雨者,并加崇饰,增入祀典。州县城隍,祷祈感应,封赐之多,不能尽录。”

一般认为,城隍本无姓名,宋后则多以殉国而死的忠烈,封为本城城隍。最早记述如《宋史·苏缄传》:“缄殉节于邕州,交州人呼为苏城隍。”但据2005年3月15日《武汉晨报》报导,在荆州沙市城隍庙出土一尊北宋陶制关公像,为迄今为止发现的最早关公造像。陶像身披长袍,绣有一只衔着梅枝,栩栩如生的白鹤,梅枝树叶纹理亦极清晰。

应为早期道教色彩之关公。如果此证不虚,则关羽当为最早的城隍人格神,而董侹所记可视为南北朝时有关“关公显圣”的最早传说。此刻荆州地方戌守军队,也可以视是第一个关公信仰的群体。

又唐代刘禹锡诗《自江陵沿流道公》尝言:

“三千三百西江水,自古如今要路津。月夜歌谣有渔父,风天气色属商人。沙村好处多逢寺,山叶红时总觉春。行到南朝征战地,古来名将尽为神。”

可知当时荆州不惟关羽立庙称神,其他名将奉为神灵者,亦所在多有。而楚中神灵传播之路线,亦由长江商道逶迤而东,渐至江淮。《宋会要辑稿》“蜀汉寿亭侯祠”及“关平祠”条言:

“一在当阳县。哲宗绍圣二年五月赐额‘显烈’;徽宗崇宁元年二月封忠惠公;大观二年进封武安王。一在东隅仇香寺。羽字云长,世传有此寺即有此祠,邑民疫疠必祷,寺僧以给食。”

“在荆门州当阳县景德玉泉院。蜀将关羽子平祠,崇宁元年赐额‘昭贶’,仍封羽忠惠公。政和二年九月封平‘武灵’。”

颇疑即为北宋城隍神封号。随着中晚唐“社会转型”,商品经济的发展,城市集散功能以及容纳居民的重要作用开始凸显出来,因而与原有信仰结合奉祀城隍之神,尤其在经济发展的江南地带更为普遍,城隍神开始成为城市通衢的保护神体系,这也涉及关羽神灵护佑一方的“制度性宗教”问题。后话另说。

(第八节)“关公后裔”疑云

《三国志·关羽传》末尝言:

“追谥羽曰壮缪侯。子兴嗣。兴字安国,少有令问,丞相诸葛亮深器异之。弱冠为侍中、中监军,数岁卒。子统嗣,尚公主,官至虎贲中郎将。卒,无子,以兴庶子彝续封。”

但自裴松之引注《蜀记》说庞德之子庞会当时随锺会、邓艾伐蜀,蜀破,为报其父之仇,“尽灭关氏家。”遂成历史定谳。

隋唐五代是否流传过关羽后裔的故事传说,史无明载,不能妄断。但也不无痕迹,似未经人道及,故特拈出一说。

在中国国家图书馆所藏唐代碑志中,关氏墓志最早的为山西平定出土的东魏武定八年(550年)之关胜墓碑(题为“魏故冀州刺史关宝颙诵德之碑文永记”),惟磨氻过甚,难以辨明。此后洛阳出土的开元二十九年(741年)《关楚征墓志》,首题:“唐故宁远将军□领□□□州襄城府折冲上柱国关府君墓志铭并序”,不署撰人。其开首即言:

“昔三国时蜀有名将曰羽,即公之族系。曾祖元敏,祖玄信,父思浑,并代推雄望,蔚为领袖。公讳楚征,陇西成纪人也。幼而孝闻,长乃特达。喜慢不色,穷通适时。”

此距邓艾灭蜀(263年)已近五百年,且不知何故拉扯到“陇西成纪”(今甘肃秦安东),令人生疑。但观其三世先祖“代推雄望”及本人事迹,或者还是南北朝武将中崇尚关羽“万人敌”的遗风所及。国图所藏墓志中,还有同样在洛阳出土的《大隋开皇九年(589年)岁次己酉十月辛酉朔廿五日乙酉故曜武将军虎贲内郎将关君(明)墓志铭》、贞观元年(627年)《关道爱及妻管氏合葬志》、贞观二十三年(649年)《关英墓志》、唐庆五年之《关预仁妻茹氏墓志》等,籍里都注记为“河东安邑人”,其中《关明墓志》还自叙“其先夏禹之苗胄,大丞相关龙逢(逄)之后”。可知河东关氏此时已托祖夏桀诤臣关龙逄,俨然望族名门。关楚征以“陇西成纪人”而自称河东关羽后裔,说不定也是李唐王朝攀附郡望的一种风习。后世将关羽之祖系于关龙逄,应当于隋唐世族的此种习尚有关,但也悄悄开创了为关羽托祖名臣的后续传说了。

如果注意到唐五代时关公崇拜还远未普及,这个现象提醒我们裴松之所引注语未必属实,至少关羽故事还另有“托为后裔”的流播渠道,并且一直延续到五代。着名的《千唐志斋》也收藏有一方碑志,叫做《(后)晋故陇西郡夫人关氏墓志铭并序》(936~946年),其中说道:

“陇西郡夫人关氏,即同州冯翊县人也。其先春秋时未详所出,蜀将镇国大将军、荆州都督羽之后也。因徙陇西,乃郡焉。远则龙逢(逄)逆鳞,次则云长战勇,其后代生俊哲,世不乏贤。具载简编,此不繁述。”

亦自称关羽后人,并已明确将夏臣关龙逄作为关羽先祖,在现存资料中尚属首见。盖缘“安史之乱”将曹魏“九品中正”以来的“门阀制度”扫荡殆尽后,中晚唐已不甚重视贵胄阀阅,何况五代之君士大夫率出卒伍。但亦惟有率出卒伍,才偏好夸示华阀世家,不过多远托周汉支叶,不籍隋唐华胄。如五代前蜀主王建“许州舞阳人也。隆眉广颡,状貌伟然。少无赖,以屠牛、盗驴、贩私盐为事,里人谓之‘贼王八’。”但“虽起盗贼,而为人多智诈,善待士,故其僭号,所用皆唐名臣世族。”其子王衍继为蜀主,却自称周室王子晋后。后汉刘知远“其先本沙陀部人也”,即位之后却自称东汉光武帝刘秀之后:“四代祖讳湍,帝有天下,追尊为明元皇帝,庙号文祖,陵曰懿陵。”注引“《五代会要》:湍为东汉显宗第八子淮阳王昞之后。”后唐李克用本沙陀人,缘父国昌军功,赐国姓李,“少骁勇,军中号曰‘李鸦儿’。其一目眇,及其贵也,又号‘独眼龙’。其威名盖于代北。”但在即位诏书中却处处以唐室自居,声言朱温构逆,友贞嗣凶,篡杀二君,隳残九庙,虺毒久伤于宇宙,狼贪肆噬于华夷。剥丧元良,凌辱神主,帝里动黍离之叹,朝廷多栋桡这位关氏夫人正是李克用的亲家母。《碑志铭》复言:

“郡夫人有女一人,男一人。女即唐明宗皇帝妃也。皇太妃九天仙态,都苞丽质之中;三洞灵仪,尽统元精之内。贞姿绝代,异贞倾城。夺越水之烟光,容超西子;比晋文之宠侍,羡过南威。崆山之空说云飞,洛浦之虚闻散雨。加以智匡邦国,贤质宫阙,九重之注意备隆,万乘之姿为斯托。及明宗宴驾,嗣帝承基,爰首膺礼册之文,宝贯古今之盛。今上自御宝历,圣泽频乃辉华。晋室之联姻□,耀唐书之史录。”

文笔犹带唐人传奇韵致,连引典故,极力赞颂妃子之美丽高贵,俨然又是一个杨玉环,只可惜唐明宗却没有唐明皇那样高贵风雅:

“明宗圣德和武钦孝皇帝,世本夷狄,无姓氏。父霓,为雁门部将,生子邈佶烈,以骑射事太祖,为人质厚寡言,执事恭谨,太祖养以为子,赐名嗣源。”

按关夫人嫁王氏,而李嗣源后宫情况则是:

“明宗三后一妃:和武宪皇后曹氏生晋国公主;昭懿皇后夏氏生秦王从荣、愍帝;宣宪皇后魏氏,潞王从珂母也;淑妃王氏,许王从益之慈母也。曹氏、夏氏皆不见其世家。夏氏无封爵,明宗未即位前卒。明宗天成元年,封楚国夫人王氏为淑妃,追封夏氏晋国夫人。长兴元年,立淑妃为皇后,而夏氏所生二子皆已王,乃追册为皇后,谥曰昭懿。”

其中后来册为皇后的“淑妃王氏”即关夫人女。既与皇室联姻,须要自高门第,而“云长战勇,其后代生俊哲”居然成为堂皇理由,可知五代藩镇将帅武夫之间,仍然以关羽之武勇引为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