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竖你说明天就起程去梅庄,到了那里,你就知道了。”
他倒也不多问。
翌日,与我离开雍城时,我才等士兵去牵我的马,他的马已被人牵了来,对我说道:“那马淋了几天雨,病了。”
“那在你的雍城借匹马?”
他笑道:“我们是赶时间,梅庄去晚了,又是另一番气象也说不定。你只要在雍城,再找的到比我的马的脚程更快的马,就去找吧。”说着话,在我犹疑的时间里,他已经坐到了马鞍上,看着我,向我伸出了手。
“驾!”他一挥马鞭,与我踏上了离开雍城的路。
与来路的波折完全相反,没有暴风雨,天气在连日的雨后更加明净,甚至还挂着冬日的暖阳。骏马一路风驰电掣,但他驾马的技术显然是卓绝的,在那电一般的速度里,坐在马上竟也一点都不觉得颠簸。
或者那颠簸比不上心里的一下下跳动呢。
我与他同坐一骑,我就坐在马鞍前,甚至因为电光般的速度,他的一只手驾马,另一只手一直圈在我腰上,将我紧箍在他怀里呢。身子就靠在他的胸膛上,这样地,与他肌肤相贴。
明知与他曾经沧海难为水,但有些习惯形成了就再也改不了啊。
心跳,啊,他问过的,在龙御夜的身边,我有没有与他在一起时那样激烈的心跳;四叔叔呢,现在在四叔叔身边呢。我和四叔叔的事,他还不知情呢。
“无衣?”耳边似乎萦绕着他温柔的声音,我愣了好大一阵才啊了一声,看样子,他唤了我不止一声了。见我回过了神,他低笑一句:“在想什么呢?”
“没……没什么。”
他也不再问,只道:“前方有瘴气,屏住呼吸,知道吗?”
“没事,我不怕瘴气。”难怪他放慢了马速,骏马不是在急驰,是在踱步。可是因为与四叔叔夫妻一体,不说瘴气,连那些巫蛊都伤不了我呢。
也许是想到了四叔叔一向待我还算友善,我不怕瘴气也不足为奇,他只轻哦了一声。
想起他是周人,遂问道:“你呢?”
他笑道:“这点瘴气,还伤不了我。”
是哦,那次蒙家兄弟用蛊虫对付他,那些蛊虫都被他身上的护体罡气弹开了,这些瘴气又如何近的了他的身?
骏马继续驰骋,但显然,没有一开始离开雍城时,那样风驰电掣的速度了。
我知道是他放慢了马速,心忧四叔叔,想让他加快速度,可一抬眼,见他也像我先前一样,一副神思不属的样子,知他分了心走着神,也不好叫他要求他什么。
如此行了两三里,座下骏马大约也觉出主人的心思不在驾马上,驰骋到奔跑,后来奔跑起来也越来越慢,再后来,索性悠闲地踱起步来。
他终于回过了神,忍俊不禁地无语着他的马。
“你在想什么呢?”这次却是我问他了。
他微微一谔,言道:“一些往事。”
往事不堪回首,我是不敢去想,此刻也不会去问的。
然他却有意提及,我靠在他胸膛上的身体,感受的到他有力的心跳,连他的呼吸都有些紊乱,似乎积蓄了半刻,才沉静地问我,“你还爱着我吗?”
我的心跳登时漏跳了一拍,不知是在他面前一贯的把持不住,还是猛地听到他这句话后的错愕至脑海空白不能反应。
在我的身体僵如石化的时刻,他的呼吸拂在我耳后,然后是他极力克制,才显得平静的声音:“夜面临失去家国的时候,你会离开他,我便知道,你大约知道了他一时想不开,落下了我们的孩子的事。在那之前,他面对你对我的误会,知而不言的一切,你大约也早就知道了。你会离开他,定然与他恩断义绝,与他的一切,都结束了。那么,我呢?既然真相大白,你知道我一直被你误会,我还是你心中的子郁吗?子郁是无衣的子郁。无衣,也还是我的无衣,是……是不是?”
从知道他的名字的第一刻,他就说,字子郁,无衣的子郁。
此去三年,今昔,他还是那个风流自若的男子。
我爱着的,深爱着的男子啊。心在一刹那,像是被音质蓦地拔高的弦割的一样的疼。
“一直,你都忘了我另外一个名字。”树林里有飞鸟盘旋,我抬头看着飞鸟,便被午时强烈的阳光射的睁不开眼,借机低首用袖子揉着眼,揉着眼,袖口便被揉湿了,回头,对他灿烂地笑着,“煌灼,我还有一个名字。你叫我无衣,龙御夜和四叔叔叫我茼茼。子郁的无衣,四叔叔的……茼茼。”
该解释的很清楚了吧。
茼茼自从做回茼茼,不做无衣后,她曾经的龙御夜,现在的四叔叔?
依煌灼的聪慧,他不会……听不明白的。
就算还不肯去相信、去接受这个事实,他该是听的出端倪的。
不然,他唤我这一声名的颤栗是为何?
“心茼——”
不是像龙御夜,不像四叔叔,不像龙景帝,不像母亲,不像那些皇兄们唤我茼茼,我姓岳,岳心茼,他便唤我心茼。
他看着我,强撑着尔雅的笑容,故作着恬然的声音:“心茼。不想做子郁的无衣的话,就做煌灼的心茼吧。”
性质有差别么?他不是听不明白我的话,是故意不去明白啊。
他俯下身来,不是吻我,而是定定地,看着我的眼睛,不让我有一丝的逃避,强硬的姿态,却偏偏有棉花糖一样哄我的声音:“无衣爱着子郁,心茼也爱着煌灼,对不对?既然也还爱着我,为什么,不回到我的身边呢?”
柔柔地,他唤我一声:“无衣?”
心口,喉咙,甚至是微张的嘴,窒息的鼻端,好久好久才得以呼吸,声音几成破碎,巍颤的低沉,我听到我静静地,轻轻地说:“叫我茼茼。”
他的声音因为极度压抑而低沉,“这是你对我的拒绝吗?”
随后,随后他在那窒息之后忽地笑了,眼底,面容上尽是星星点点的笑,他抿着薄削的唇,微微道:“没事没事,我不用……如此心急,总是……。总是能守得本该属于我的幸福的。我不该……。不该逼你,应该多给你些时间……。以前,你会离开我,总是我的过错……不然,你也不会离开……是我做的不够好……。我以后,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
这样风雅的男子,什么时候也临危错乱的语无伦次?
“煌灼……”
“驾!”他勒了下缰绳,一夹马腹,对我微笑道:“我们该赶路了。”
“煌灼。”
他终是看着我。
“生甘草煎的药,你不要不喝。”
“好。”
然后他重又策马,一路风驰电掣。
煌灼,其实我想说的是,我多么想这条路永远就这么走下去,不要到尽头。
梅庄。
不过一天一夜,第二日晨,就到了梅庄。而我已经梳理好了感情,知道对谁的感情该收敛,对谁的感情该展露。
梅庄的境内到处有打斗的迹象,我和煌灼一对视,已然知道还是来迟了一步。这里几日前怕是就经过了一场激烈的惨斗。煌灼以为我立马会不顾一切进庄内去看四叔叔。可我没有。
在他眯眼不解下,我在市集到处找卖成衣的商铺。
去雍城时,我倒是穿有一套我的衣服,可是我自己不会洗衣,再说,在到处都是男人的军营里洗女人的衣服多少不便,更不可能让哪个男人帮我洗衣服了。是而,那一套湿衣直接丢了。这一路,穿的还是煌灼的衣袍。
当我从商铺老板那里用我的一副镯子交换衣服时,煌灼拉住我,问道:“你要做什么?”
我却是直接进了商铺的内室,将新买的女人衣服换上。我将换下的他的衣服叠好,让商铺老板娘给我包好,才歉意地看着他,“等我洗了,干了,再还给你好吗?”
他那么聪明,应该想到了为什么吧,深深地,深深地看着我。
我深吸了一口气,才抬眼对上他的眸子,说:“我不想穿着你的衣服,带着你身上的味道,出现在四叔叔的面前。”
他还是故作对某些事实的不信任,牵强一笑,“一路风尘仆仆,换身衣服……。是应该的。”
我感激地看着他,他却背转身,看着商铺外的路口,梗塞地道:“进梅庄吧,看他要紧。”
对他道一句感谢,以我、四叔叔之于他的立场,太虚伪了。我只跑出商铺,往梅庄内跑去。
我一心担忧四叔叔的处境,却想不到借助轻功赶路,一味地蛮跑着,相比之下,他与四叔叔没什么交情,何况如今的……。立场?他镇静非常,有轻功仗身,信步闲庭地走着,便能一直与我保持三丈的距离。
是的,没再如先前那么近的挨着,他有意,与我拉远了距离。
三丈。
远远地走在我的后面,目光深邃悠远地看着一心只挂念着四叔叔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