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在下一瞬,一阵尖利的刺痛,穿透他的脖颈之后,项云龙很快感受到席卷而来的酥麻。他冷沉的目光,停留在她的手上,仿佛,她的手中握有的是刀剑毒药。
“我没有任何武器,但你忘了,我依旧是危险的。”她的眉眼,渐渐舒展开来,一个明媚的笑靥,带着苍白憔悴,只令人觉得妖冶异常。
他们杀人无数,可她的手上,照样满是血腥。她不愿意在任何人面前示弱,被任意欺压凌辱,她苍白的唇角,浮出一丝清丽笑意。“你的记性不差,想必不会忘记,你手下的副将,是因何而死。”只是一支再细微不过的银针而已,却照样可以置人于死地。
项云龙听着这最平静的警告,立即在体内运气,想要稳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子。
“如果不想和他一样,只有三月寿命,我劝你,让我走。”她望着项云龙自救的动作,也不阻拦,越过项云龙沉默的身子,旋即停下脚步,缓缓侧过脸。
她的视线冷冷瞥过鹰诧异而闪烁的眼神,径自打开门来。“既然下不了手杀我,就不要再跟来。”
她经过这一次,需要作出一个彻底的了断。
和项云龙是,和鹰,也是这样。
项云龙望着单独离开的明月希,那一抹孤寂而傲然的倩影,最终消失在自己的眼前。他有些许无力,最终坐在桌边,垂着双眼,问道。“为什么选择她?”
他们相识,不过半年而已,而鹰跟着自己,已经有十几个年头了,他从未想过,当真会有一人,可以取代自己在鹰心目中的位置。
“将军只不过将我当作是为你效命的一条狗而已。”一条丰衣足食的狗,一条为他卖命的狗,一条为他取人首级的狗,他的细长眼眸之中,没有一分温度,这般说道。
“但她不同,她将我当作是一个人。”他的视线,像是想要追随着纳兰希离开,却只是捕捉到一片空白。他憎恶自己的无能为力,更厌恶自己的蓄意欺骗,在看到她裸露的肌肤上那一道道无所遁形的伤痕的时候,他就觉得,自己犯下了不可弥补的大错。
“我该走了。”他不再等待项云龙的回应,随即走出门外,跃出王府。
项云龙知道他不能马上追捕他们,或者说,她下的力道不轻,应该在之后的半月之内,他都无力走出这王府。
在明月希中计的时候,他曾经有过一瞬间,嘲笑她的残余的仁慈,没想到最终还是她赢了。
因为,她有别于自己的残忍,那可笑的仁慈。
纳兰希走在丛林之中,身影有些许摇晃,如果不是偷袭了项云龙,她根本不能硬撑着离开王府。
他为了要将她带回王府,居然要他的手下,毫不留情,伤她这么重……她苦苦一笑,无力地倚靠在树干之上,喉间涌上鲜血甜腻的味道,再度生生咽下。
她不容许自己,那么狼狈。
她感觉到有些晕眩,就在因为体力不支倒地那一刻,身后有一双有力的双臂,扶住她的身子来。
她没有拒绝,鹰扶着她,一步步离开那个森林,却在走到路口的时候,她不经意抬头的时候,见到纳兰璿站在树下。
他一袭浅灰色袍子,微风浮动,眉眼温润如风,和自己这一生染血的黑衣比起来,似乎有天壤之别。
她猛地挣脱开鹰的手,忍不住想要质问鹰,你带他来做什么?!为的是要他看到自己这一副德行吗?
鹰的双手,传来一阵虚空,他望着她愤愤不平的神色,再度垂下双眼,不再说什么。
纳兰璿朝着她伸出手,眼神落在她的身上,夹杂了一丝痛惜。她明白自己凌乱的模样,衣衫不整,很容易令人联想起什么。
她的心一痛,别开眼,忽略他朝她伸出的那一只手,冷淡地发话。“我们走。”
不去解释,她已经很早就不愿相信,解释的话了。
如果误会是因为不解释的话,那么信任早已不在,不过徒劳而已。
“如果不复国,不报仇,你会比如今更加幸福。我是不是不该将你的身份,告诉你?”他与往日一般温暖的声音,回响在她的身后,在她越过他的那一刻,他的满心苦涩,无以复加。
如果她不知道她是谁,不知道这世上有明月公主,不知道这世上有明月希,不知道这世上有术国,或者不必将重任压在身上,不必活得这么痛苦。
和她一般年纪的女子,过的只是相夫教子,举案齐眉的生活,梦想的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结局,而她却要出入沙场,后宫,识破假象之后的真相,察觉每一个深藏不露的阴谋……是他太自私,要将她训练成为第二个明月公主,他突然觉得,他为她选定的开始,已经偏移了轨道。
幸福?闻到此处,她的身子忍不住轻微颤抖,眼底炽燃着怒气和恨意。她停下脚步,眼神一凛,声音冷沉无绪。“你知道,对我而言,幸福不过是水中花,井中月,看得到,摸不着。你的动摇,在我看来,太过可笑。”
“是吗?可笑吗?”他的眼底,闪过一丝无力的笑意,心中的刺痛,一分一寸地蔓延游离开来。
他不禁开始怀疑,是否一开始的决定,就已经否决了眼前这个女子,有做梦,有拥有幸福的权利?
他从未在她眼中看到过无奈,即使在她知道要牺牲自己的身心,留在皇帝身边,即使在她知道要以孱弱的肩膀,担起复国大任,她也没有任何一丝犹豫的情绪,溢于言表。
只是如今目送着她的背影,却觉得,那种不同以往的孤独和寂寥,令日月无光,天地失色。
他不再去问,到底她在这一日一夜,受到了何等对待。只想给她,留有一分尊严。他懂她,所以不想再度伤害她。
“宫中出事了。”
“我知道。”脚步有稍许的踉跄,她已经不清楚,到底还在期待什么。
纳兰璿温润俊朗的面目之上,只剩下平静从容的神色。“听闻他受了伤,并未上早朝。昨夜最后一瞬,调来的军队,压下了安亲王带来的三千精兵,全军覆没,安亲王亦成为阶下囚……”
她的脚步,终于迈向前去,纳兰璿察觉到其中的端倪,胸口一闷,她居然关心那个皇帝,是这样吗?只因为大业的缘故,还是……因为别的?
“就这样回去吗?”他的这一句,却再无得到她任何的回应,她的背影,渐渐消失在他的眼底,他等待了许久,伫立在原地,眼神一分分黯然。
是啊,幸福,但愿舞阳和他可以成为一般的夫妻,彼此信任,彼此关怀地过一生吧。她的心中再无任何思绪,只剩下麻木。
走到了路口,她一人坐上白马的马背,冷淡地瞥了鹰一眼,说道。“好了,就这样吧。”
鹰明白她的意思,是要在此刻一刀两断,就此别离。
只是,他就连说一句贴心的挽留的话,都没有资格。他害得她伤的这么深,那一双再无星点笑意的眼眸,只剩下沉重哀伤。
知道皇帝受了伤,她却少了几分担心,很多时候,他更愿意要用一个完美的幌子,将敌人逼到绝境。或许,他并未受伤也不一定。
安亲王意图不轨,兵临城下,更是伤了一国天子,想不死,都难了。虽然他曾经对朝廷有功,但功不抵过。
深夜。
他一袭银灰色锦袍常服,金色腰带,伫立在窗边,望着天际的星辰,神色之上有些许疲惫。
今夜,又是一个无月之夜。
和昨夜的黑暗一般,没有皎洁无暇的月辉,那夜色阴沉的令人沉痛。
他知道她不在宫内,在击退反兵的时候,在前往龙乾宫探望的妃嫔之中,唯独少了一个她。
但,他不想去追究。
宫中还剩下血腥的气味,仿佛漂浮在空气之中,无法摆脱。每每吸进一口气,都像是喝下了一杯血酒。
他眼眸一暗,他的嘴角,暗暗轻扬。他早就料到安亲王这一口气咽不下去,一定会采取行动。也许,他只是单纯想给自己一个警告,提醒他不能继续公然反抗楚家。
但,他都会因为意图弑君的罪名,斩杀安亲王。他这是拿楚家开刀,等了这么多年,最终被他等到了。
所以,他早就命白羽调来一万精兵,埋伏在离皇宫不远的山中。
昨夜,宫中一如既往的安宁,不过是引得安亲王进军的一场戏。
他收回了思绪,这几****都不会出现在早朝之上,更不会随意再见任何人,既然这一场戏已经开始了,就一定要得到最好的结果。
他突然感应到什么,心头泛上一阵沉重,他不清楚,是不是有人在等他,但这种感觉,令人心痛。
已是深夜了,如果她想回来,早就回来了吧。
他打开宫殿的双门,视线停留在伫立在不远处的那个女子,她就那么不远不近地望着他,一袭红衣长袍,三千青丝,在夜风之中肆意飘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