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没有她的消息,就连她身边的玲珑,也没有找到尸首。
这件事,怕不只是贼人杀人夺财这么简单,若是有人一心想要除去纳兰希,又会是这皇宫中的人吗?
他清楚不该太早悲伤,一直存着希冀和企盼,但是也没有半个好消息传来。
他不清楚自己在这里伫立了多久,只是见一张信纸,飘到自己的面前,最终旋转着,落到自己的脚边。
他俯下身,拾起那一张纸,上面以漂亮的小篆写着欧阳修的诗,他轻声吟诗,心情莫名失落。
“谁道闲情抛弃久?每到春来,惆怅还依旧。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辞镜里朱颜瘦。
河畔青芜堤上柳,为问新愁,何事年年有?独立小桥风满袖,平林新月人归后。”这诗中的无限眷恋,以及为此神伤的黯然憔悴,透着几分执着,像是迎合了自己的执迷不悔。
当他觉得她很遥远的时候,她却说对自己动了心,他若有所失,心中惆怅缱绻,如今,她却又在何处?
这一首诗,写出了他此刻的心境,他浅浅一笑,有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他仿佛有瞬间的恍惚,看到她跟以往一般,在梅林之中巧笑倩兮,青丝一缕轻扬,笑意惊为天人。
只是那个浅绿色的身影,在离自己越来越近的那一刻,他才看清楚,那个女子的容颜。
她比小希更高一些,眉眼清亮,容颜清美,一袭绿色宫袍,披了一件灰色披风,像是有所顾忌一般,不再往前走,而是止步不前。
“是巧儿吧。”皇帝知道手中的诗,将她吸引前来,他噙着一抹极其浅淡的笑意,白玉一般的俊美脸庞之上,带了几分说不出的疏离感。
“是,巧儿不知皇上在梅林中……”女子埋下脸,深深欠了个身,语气惶恐。
皇帝了然地望向曲桥上的亭子里,还摆放着一本书卷和文房四宝,她许是从那里寻来的。
“你的诗吧。”皇帝把信纸递到她的手边,薄唇边逸出几个字,依旧低醇,却不带其他的情绪。
“谢皇上。”巧儿小心翼翼地接过了那张纸,只见皇帝再无其他的言语,转过身,离开了梅林。
是她看错了吗?皇帝的眼眸,带着几分沉重和伤痛,那俊容之上的疲惫神色,也像是……为情所伤吗?
她的手脚木然,伫立在原地,望着那一个越来越远的背影,一刻间,失了神。
手中的信纸,再度被东风吹起,巧儿一怔,只见那信纸被吹到湖面,墨迹渐渐散开,最终看不出清秀的字体,也看不到美丽的诗句,一切变得一塌糊涂,最终沉下湖面。
巧儿的眸光一灭,幽幽的眺望着,这算是上天给她的警告吗?警示她,那个男人不能爱,这段感情,也不得善终吗?
“我回来了。”
纳兰希见男人的身后没有其他人追踪,才放下心来,只见那男人依旧沉默寡言,将肩上扛着的米袋放落地面之后,才将手中的包袱轻放在桌面上。
纳兰希心生戒备,这几晚上,都是在打昏男人之后,才能陷入短暂的休息。他看起来老实,但并非一定要窝藏她和玲珑,所以即便不近人情,她还是只能用那种手段,令他没有跑出去告密的机会。
她握着玲珑的长剑,冷沉着脸,挑开那一个软包袱,只见其中是两件崭新的灰色麻布小袄,她挑眸看他,问道。“给我们的?”
“今日去……去当了你给的戒指,反正也是你的钱……你们也不能一直穿着那些衣服……”男人像是困窘极了,不敢看自己的脸,只是退到墙面之上,才缓缓说道。他一直是以为,自己是无意间看到这两个女人的长相,才会遭受每个晚上都被手刀打昏的结果。这般想来,自己的脖颈之后,还微微的疼呢。
当这个女子擦干脸之后,他才发现,自己这一生,从未见过这般美丽的女子,若说她是妖物,才能解释,那种诡谲的绝世容颜,如何会出现在深山老林吧。
纳兰希垂眸,望着自己和玲珑身上的血衣,血迹已经凝结,不再鲜艳如同夕阳,而是带着暗红色的沉闷。
“谢了。”纳兰希走到一旁,将温热的药汤,端到玲珑的床边,轻声叫醒了她,玲珑昏迷了两天两夜,最终恢复清醒。如今只需仔细疗养,相信只需个把月的时间,就可以痊愈。
将药碗送到玲珑的嘴边,她满意地看到她将所有苦涩的药汤,都喝下去。
“还剩下这么多银子,给你。”男人将红包之中的散碎银两,放到桌面之上,小心地望着她们的方向,心里还在揣测,他眼前的这两个女子,是姐妹吗?他虽然没见过多少市面,还是隐约看得到,她们身上的料子,看起来是大户出身,又如何会在山林之中?
纳兰希见玲珑喝完了,才将她平放在床上,替她拉高被子,神色一柔。“你拿着,是我们打扰了你的生活,就算是给你的补偿。”
男人沉默了,这个女子看起来好像没有那么凶神恶煞,不通人情嘛。
“你是个好人吗?”纳兰希眼眸一沉,直直地望向那个年轻男人的方向,眼神之中,划过一道凌厉的光芒。
男人摸了摸脑袋,可惜他并非舌灿莲花,拥有三寸不烂之舌的滑头,他依旧不清楚,这个女子的用意,所以迟迟不知该如何回应,才能令她满意。
纳兰希扯唇一笑,她若是要等待玲珑痊愈才回去宫内,时间太过漫长。她不能等,但是把玲珑一人放下,交给别人照顾,眼前除了这个男人,还有谁可以依赖?
“算了,今日你下山去,有何见闻吗?”纳兰希话锋一转,语气平和,柔声问道。
“山脚下的一条小路上,发现了单刀帮的几十个尸体,官府也派人来了,团团围住,我还是绕开了去了镇上呢。”避开了,不去看那个女人,男人的语气流畅许多,也不见的那么愚笨呆蠢。
“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纳兰希的笑意清浅,男人不经意望了一眼,只觉得神色有些恍惚,最终还是猛地低下头去,认真地回答。
“看热闹的人很多,我想还是救人一命比较重要,就直接去买了东西,然后……就上山了,不知道是何事,闹得如此轰轰烈烈。”男人神色真诚恳切,不像是心存城府之人,纳兰希放下了戒备和多疑,久久凝视着他。
男人虽然有些迟钝,但是终于感受到那一抹清冽的目光,久久停留在自己的身上,难道……他猛地抬起黑白分明的眼眸,直直地望着她。
“是你们?”
纳兰希知道他想得,只是最浅的部分,她眼神清冽,点头。“是我们。”
男人坐在白色毛毯上,纳兰希无法分辨,那是什么动物的皮毛,他的声音厚重,却不难听。“早些时候,这些单刀帮的贼人,就在村镇上做了不少坏事,鸡犬不宁,只是村民们看他们武功不弱,才忍着怨气……这次官府大力追捕单刀帮的流寇,说要一个不留,村民们都大声叫好呢……”
“一个不留。”纳兰希默默念着这四个字,想必是皇帝下的命令吧,想到此,不知为何,心头涌上一圈圈莫名的感动。
“既然你们也是被单刀帮害得如此,那就放心在我这里养伤吧。”男人终于鼓起勇气,吐出一句话,他凝望着纳兰希的白皙脸庞,上面像是被树枝擦伤的几道伤痕还留在脸颊之上,却依旧无损她的惊人容颜。
“我不能久留……”纳兰希垂眸一笑,声音清新,却带着几分苦涩。
男人显然想得简单,他笑了笑,压低声音说道。“你们要回家了吗?这样也好,免得家人担心,如果你们要送信回家报平安,我明日下山可以替你们送……”
家人?
她波光一闪,抬起那一双清明黑眸,在烛光中闪烁着一种异样的光芒。“好,你替我去送信。”
她要送的信,带着平安,要那个人安心吧。
男人将一张毛皮铺在地面上,纳兰希坐在玲珑床前,双腿盘膝,坐在白色毛皮之上,维持着吐纳的动作。
男人的视线,虽然有些闪躲,但最终还是停在纳兰希的身上。
“你的身子……不需要早些歇息吗?我娘说,怀有身孕的时候,要吃好点,这样的阴冷天气,也要睡好保暖……”
男人有一张耿直的年轻面孔,说的话虽然不流畅,但纳兰希不必花心思去窥探他的心。可以说,他的心,就在颜面之上,她也是第一次,觉得看透人心,那么简单。
纳兰希早已换上了麻布小袄,一身素净,这些时日的过分疲惫,早已浮现在她的面容上,无法抹去。
男人知道这几日,她的话都很少,加上她又是遭遇此等劫难,更令男人不敢随口提起,那一夜发生了什么。
纳兰希抬起手,男人眼波一闪,像是逃避一般,身子退后了几步,有些尴尬地笑道。“不必麻烦了,前两天的伤,还让我疼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