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璿无声点头,这些时日,他在暗中处理风云宫的日常事务,曾经想派人手去寻找失踪的纳兰希,只是皇帝已经出动官府人力,他不便再出手。
当然,风云宫的力量,越隐忍越好。
只是不曾料到,他回到驸马府的时候,舞阳并没有责怪他疏忽冷落她,却是告诉他一个,令他至今无法相信的事实。
他,要当父亲了。
他望向京城街道上的车水马龙,眼神渐渐暗沉。
如今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别有一派味道。
纳兰希经过花木房的时候,见鄂姑姑伫立在不远处,眼神之中,隐藏着闪烁的情绪。她支开身边的宫女,跟随着鄂姑姑的身影,走向她的庭院。
“宫外的消息,你听说了吗?”鄂姑姑转过身,见四下无人,才面对着纳兰希,压低声音说道。
纳兰希眼波一闪,维持着脸上的浅淡笑意,她清楚鄂姑姑在担心什么,但笑不语。
鄂姑姑颇为担忧,亡国之恨,将他们推向风口浪尖处。一个,成为皇帝的后妃,一个,成为公主的驸马。
若没有那些恩怨,或许,他们不必走到如今万般挣扎的一步。
眼前的女子,她看着长大,就算心中暗潮汹涌,苦涩至极,她也鲜少表露在脸上。
“当初,我便想过,为了术国,为了明家,他失去了所有家人。如今多了一个温柔似水的妻子,再添几个孩子,便是完满了。”纳兰希抿唇一笑,视线落在鄂姑姑的眼底,试图化解她的忧心忡忡。这些话,她说得很慢,像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和时间。
“你总是替别人着想……”鄂姑姑眼眸一沉,这两句话听来普通的很,只是她更清楚,上位者,一旦利益受损,维护自己的尊严,牺牲属下臣子,那是必然。
“他不是别人,如果没有他,亦没有当今的兰妃。”纳兰希浅笑吟吟,他对自己而言,不只是一个臣子这么简单。
“你能这么想,也是极好……”看来,是自己多虑了。鄂姑姑苍老的面容之上,浮现些许淡淡的柔和笑意,眸光平和。
“姑姑,你最近可曾留意荆姑姑的动向?”
“她不是已经疯了……”姑姑心中大诧,却因为迎上纳兰希的那一双冥黑的眼,猝然惊醒。
“宫中埋藏着静南王的人,虽然我还迟迟想不到,到底是谁。不过,他们已经开始留意我了……我思前想后,荆姑姑的嫌疑最大。若不是她透露重要消息给静南王,孤注一掷,装疯卖傻,我也不会留她至今。”纳兰希的眼神愈发清冽逼人,时隔二十余年,后宫人事已非,清楚尚宫内藏有遗诏的秘密,更不是一般人可以了解的。
所以,她第一个想到的,便是那个疯傻的荆姑姑。她当年没有杀她,便是想看看,楚荣仪的杀手锏,到底为何。
“要除掉她么?”姑姑眼波一闪,神色出奇的平静,语带征求。
“静南王已经知晓了,就算杀了荆姑姑,也于事无补。”纳兰希轻轻叹一口气,眼底的那一点浓黑,像是愈发沉了。“不过,留着她,怕她会惹出更多的麻烦。”
“既然她时而清醒,时而糊涂,那我们就顺遂了她的心意。”她沉吟了半响时间,最终吐出这一句话,声音清冷,毫无回绝的余地。
鄂姑姑点头,沉默不语,她清楚,要如何做。
“姑姑替我留意,到底是何人觊觎宫中的东西,静南王的内应伪装的太好,但迟早会露出马脚。”纳兰希见不远处的两个婢女身影晃动,便简要地交代了一番,等待姑姑的默许,随即转过身去。
“麻烦姑姑了。”纳兰希笑望着她,主动握住她粗糙的双手,神色一柔,轻声说道。
“走吧。”姑姑淡淡一笑,她们谈话的时间不多,如今皇后被罢,更是不能出半点篓子。毕竟,如今她最受恩宠,身怀皇裔,一旦皇帝要立新后,她是不二人选。
“你细微末节观察得详尽,但是听姑姑的,很快就是三月,你临盆在即,有什么事都不必自己烦心记挂,等孩子落地之后,再做打算。”姑姑一边送她出去,一边低声交代,令她心疼的是,纳兰希并不像以往的那些妃嫔,以前是太过纤瘦,如今也并无丰腴几分。所幸脸色并不难看,否则,她很难不为她担心,怀着皇裔,到底有多辛苦。
“三月的时候,桃花都开遍了吧……”纳兰希噙着一抹笑花,眼底一柔,像是早已期待那样的画面,心生神往。
从未想过,腹中的是男孩,或者女孩。但,孩子呱呱落地的时候,她希望一打开窗口,便可以看到满园的桃花开。
多么美丽的春景,带着勃勃生机,令人无法忽视,那沁园的生命。
姑姑望着露出笑靥的纳兰希,心蓦地一紧,无意间望入那一双带着浅淡笑意的眼眸,却像是得知不该窥探的秘密一般。
那,如何是一个为了复仇而接近皇帝的亡国公主的眼神?!明明就是……
她,不敢再想下去了。
“姑姑,我还要去瑞容宫看朱贤妃,你不必送了。”纳兰希撇开视线,并未察觉鄂姑姑眼中的茫然失措。
瑞容宫,朱贤妃?姑姑的脑海之中,像是突然闪过一个画面,却又转瞬即逝。
“一个深夜,我曾经见过朱贤妃,她脚步匆匆,走得极快……”
“姑姑,何时的事了?”纳兰希突然收住了脚步,宫中所有人,都觉得朱贤妃是因为倚靠的皇后倒了,才会抑郁寡欢,加上长年累月不得皇宠,才会一时想不开,喝下了“寄魂”的毒药。纳兰希虽对毒药上的涉猎不算广泛,但也清楚,那“寄魂”不是什么稀奇难寻的毒药,毒性也不大,若非此次朱贤妃服下的药量令人惊愕,也无法令人怀疑到她是决心已定,不留后患。
但,她却总有一种感觉,朱贤妃并非自尽。但,若说有人投毒,也迟迟找不到与朱贤妃交恶的妃嫔。
“很久之前的事了。”姑姑陷入追忆,沉下笑意,沉声道。“若不是那夜恰巧我当值,以为是某个宫内的宫女冲撞妄为,走近了一看,才看到居然是朱贤妃,原本我还想,那天,不该在深夜见到她才对。”
“那天,是什么重要日子?姑姑,你再仔细想想。”纳兰希似乎抓到了什么蛛丝马迹,语气恳切而急迫,眼眸愈发澈亮,一抹流光,在其中隐约闪耀。
“是除夕夜。”姑姑径自思忖了许久,才低低吐出几个字。
除夕夜?
各位妃嫔在自己宫中守夜,朱贤妃如何会被姑姑撞见,在深夜仓皇奔走?就算是宫中的宫人侍女,那一夜也不会频繁走动,按照宫律,可以提前歇息。
纳兰希越来越觉得此事不简单,如今朱贤妃陷入昏迷,生死未卜,更令她不想错过任何揭开真相的机会。“朱贤妃是从何地离开,大致的方向,姑姑还记得么?”
“是后花园的东北方向,当夜宫灯高悬,照亮了那一条小径,我才会看的那么清楚。”姑姑虽然已经年过半百,但是由于练武的习惯,眼力听力都是极好,纳兰希绝不怀疑。
纳兰希垂下眉眼,细细品味姑姑说过的这一番话,无意间得到的消息,居然令她心头一紧。
难道,又是她下的手?
她离开了姑姑,左右两个宫女低声询问,是否还要去瑞容宫,她摇头。
如今的朱贤妃,余毒未清,可以醒来的机会,少之又少。
她若下了寻死的狠心,服下一包“寄魂”也不无可能。
“奴婢们也不知那茶中有毒……娘娘是笑着说,这可是今年百年茶庄出的新茶,在宫外一千两也买不上一斤……真的,娘娘当时的脸上看不出半点异样,是笑着说这些话的呀。”
纳兰希突然停下脚步,朱贤妃身边的小宫女下的全身发抖,便是害怕有人误会是投毒,将嫌疑落到朱贤妃身边的人上去。
这些话,的确像是习惯奢华生活的朱贤妃所说,纳兰希深信不疑,不疑有他。
是笑着说这些话的呀……
一个死心的人,要蒙蔽身边人的双眼,若是笑着示人,不让人察觉,也很自然。
但,这些举止,落在朱贤妃身上,却都变得有些诡谲。
后花园的东北方向,那里的宫殿,有两座。
前面一座,正是未央宫。
后方一座,却是……德韵宫!里面的主人,正是齐德妃。
是巧合而已吗?纳兰希的视线,落在眼前的竹林之上,一抹灰暗,渐渐浮上她的双眼之内。
“朕等了你很久……”
一道清漠的声音,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传入她的耳际。
她望向停留在双门之外的那一个俊挺身影,微微眯起双眸,像是觉得光线太强。
其实,初春的阳光,怎么会强烈炽热呢?
这种心情是陌生的。
她凝视着他的神情,没有笑意,却像是默契至极。他脸上的俊逸笑意,牵动她的心,她似乎再也无法对他说出任何狠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