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样纯粹的女子,他并不想看到她死,更不想她只是因为想用这一个孩子,牵绊他的脚步。
因为,他并不值得。他只是皇帝用来牵制她的一枚棋子,却是术国的忠臣,十几年不曾令他磨灭心中的执念,那么,那份热忱,永远都不会更改。
纳兰希的视线,掠过庭院之内的一池春水,眼眸渐渐幽暗下去。“做她想做的,才不会留有任何遗憾。”
“这,也是我要对你说得。”纳兰希缓缓转过身子,浅浅一笑,默默说道。“你可以不回术地,我不勉强你。你想留在何地,留在何人身边,都可以自己选择。”
“我并未犹豫。”纳兰璿俊眉微蹙,多了几分凝重的神色。她给他的自由,却不是他想要的。若说他真的要选择,亦不会选择留在暝国,这一个关卡,他连自己都越不过。
纳兰希的眼眸之上,蒙上一层氤氲,她每每看到纳兰璿的炽烈情绪,都可以感受到一股力量。她隐去心中其他的情绪,眼眸一暗再暗,幽幽地说道。“我只是不想看到你错过人生中最重要的人,你为术国,为明家,背负的太多,牺牲的也太多了。”
“纳兰家,永远都不会背叛明家。”多年前,他就是这样的信念,即使痛苦,也还是活下来了。每一次蛊毒发作,那蚀骨的疼痛,纠结在心,只要看到身旁的她,便可以生出无限欣慰。他也不会忘记,她用鲜血做引,将他救回世间,他也不会忘记,每一次视线交错的安然,更不会忘记,彼此为了复国,走上的荆棘之路。
如果说这就是宿命的话,那么,他连生命都可以付出,不会有更加重要的东西,可以阻挡他的心。
闻言,纳兰希的心中百转千回,弯起粉唇,绽放一个浅淡的笑靥,吐出四个字。“好好待她。”
“我没有把握,是否可以保住她。周将军兴许是给玲珑下了什么命令,我在皇宫待得时间,不会太长。”纳兰璿对自己而言,自然不可或缺,只是如今对舞阳来说,他的存在,更加必不可少。她直视着纳兰璿的眼眸,语气平静。“如果你愿意留在舞阳身边,说不定会有奇迹。”
纳兰璿的心中激荡起伏,凝视她半响时间,才低语一句。“你我两人,如今还会相信奇迹吗?”他曾经学过医理,又岂会不知,舞阳决定的这一步,到底是何等的艰辛。
纳兰希垂下眉眼,苦苦一笑,在深宫之内长大的她,经历过那些事情的她,早已不再相信,尘世间是否还有奇迹。
能够相信的,早已寥寥无几。
“你是舞阳的丈夫,她认定的人,信任的人……这一回,我们都无法预知结局,你真的忍心离开她吗?以后,也不会后悔吗?”
纳兰希背过身子,身影逆着光,没人看穿她此刻的表情,她一步步走向大堂之内,只留给纳兰璿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
如果他继续停留在暝国,一旦被皇帝拆穿了身份,欺君之罪,若有牵连,连累的还是舞阳。
“或者,你带她一起回去。”
那一道声音,很轻很浅,他却听得清楚,似乎飘渺不实,却又像是一道希望之光,穿透厚实的灰色云层,穿到他的眼下。
他的神色沉重,安静地坐落在庭院之内,思绪却落在千里之外。
“你早已做好了一切准备?”纳兰璿朝着那一抹倩影,低声问道。
“以诚待人者,人亦以诚待之。”纳兰希的神色自若,这一场争斗,不必牺牲无辜之人。她的目光瞥过庭院一角,随即踏入高高门槛,再无任何停留。
“你来了。”
纳兰希轻轻推门而入,舞阳早已在房内等待,她背对着纳兰希,长发及腰,并未梳成发髻,只用一支素钗绾起一缕青丝,她听到身后的细小声响,才缓缓转过身来。
舞阳的脸色比平时苍白许多,向来晶亮的双瞳显得有些黯然,仿佛纠结在她身上的,只有一股死沉的气氛和灰暗的生气。
她的视线,无声地落在纳兰希的身上,像是有短暂的失神,她的眼底不见任何一分情绪,幽幽开了口。
“我觉得很不好……”
纳兰希径自坐在她的身边,侧过身子,眼眸一沉,搭上她的脉搏,半响默然不语。
“后悔了?”
舞阳像是陷入了遥远的思绪,泪光闪烁在眼底,她摇摇头,苦笑道。“如果没有遇到他,我想即便是活得很长久,也不过是多了一片空白。”
“只是我突然很想知道,到底占据他所有的心的那个女子,是谁。”
她噙着泪眼,不疾不徐地倾诉着,脸庞微微沾湿,却依旧不自知。纳兰希的脸上再无任何一分表情,她轻瞥一眼,眼底划过一抹难以揣摩的神色。
“其实,知道了,又如何呢,不如不知。”舞阳笑了笑,只是那样的笑靥,却深深刺痛了纳兰希的眼眸,她刻意忽略,移开视线。
“最近这些日子,我常常做恶梦,他对我越是好,我却越是害怕。我害怕,没有办法继续陪伴在他身边,我害怕,从此以后不能与他在阳光下看百花耀眼,我害怕,没有任何的回忆令他铭记……”
她并不能回应太多,只是安静地凝望着舞阳的悲哀。她不想承认,那是因为同情。
直到离开很久,纳兰希还是依旧记得舞阳眼底的一抹无力和荒凉。那像是彻底的绝望,偏偏又令人想到破晓前的黑暗,终究将被光芒彻底驱散。
软轿朝着宫门的方向缓缓行走,纳兰希撩开轿帘,面色镇定,冷淡地丢下一句话。“去梵天行宫。”
纳兰希下了轿,只见行宫门旁,早已有一位面色苍白的宫女等候,她瞠目凝神,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看到的,神色恭敬,低头将纳兰希引入行宫内。
那个并不陌生的女子,像是早已料到,自己会前来探她,早已惊喜装点,楚菁葶身着一袭绯红色簇新宫袍,胸前绣着团团牡丹,富贵逼人。长发依旧盘成高贵发式,脸色虽然依旧苍白,却已然带着几分似笑非笑的神色。
她倚靠在软榻之上,膝盖上盖着暖黄色的薄毯,缓缓抬起眉眼,开口,吐出一句。
“该改称你为皇后娘娘了吧,兰妃。”
“你送了一分厚礼,我自然要亲自前来感激。”纳兰希的唇角,渐渐扬起,不经意打量着四周,她果然还是深爱牡丹,庭院之内,一大片的牡丹,花影灼灼。
“已成定局了,你们都这么想吧。”楚菁葶垂下眉眼,视线停留在胸前的精绣牡丹,那富贵大气的花,在百花中便是皇后,所以她才这般喜爱。红艳的颜色,映入她的眼帘,她的笑意渐渐深沉,轻笑出声。
“我什么都没有了,即便这一次是螳臂当车,也无所谓。”
纳兰希噙着笑意看她,面容之上的浅淡笑靥,仿佛在下一瞬,即将在阳光下,幻灭成为美丽泡沫。
“他不会容忍跟那个人有牵连的女人,即使,明日你就将被册封为皇后。”楚菁葶缓缓从怀中掏出一枚精致宫花,那一丝华丽,闪耀过纳兰希的眼眸,她的笑意失落了,淡淡说道,像是用尽了所有力气。“与静南王暗通款曲的兰妃你,永远都不会被原谅。”
“这一朵宫花……”纳兰希的眼底被阴霾覆盖,她面色冷漠地望向楚菁葶的方向,声音清冷无绪。那是鹰从静南王府之中带出来的,也是静南王生母尚美人之物。
只是,她居然疏忽了,如何令这一枚本该在清翡宫内的宫花,落到楚菁葶手中?成为楚菁葶的最后一击,也成为她紧紧不放的最后的把柄?!
楚菁葶闻言,噙着浅淡的笑意,微微支起身子,容颜之上,依旧是高傲清冷的神色。“想必如此珍贵稀有的宫廷饰品,也是静南王赠予心上佳人的礼物罢。我已经派人去调查了,这确确实实可是先皇赐给尚美人之物。说起来,还真是难得呢。”
她顿了顿,久久凝视着伫立在对面的女子,眼眸之内,闪过阴暗的神色,语带深意,说道。“静南王也实在是劣性不改,怎么每次招惹上的,都是皇帝的后妃?!莫非,他真正觊觎的,是皇帝身下的位置不成?”
静南王与皇帝不合的传闻,早已街知巷闻,关于当年秦昭仪与这一对兄弟之间的关系,她也并不是一无所知。所以,当旧愁遭遇新恨,那颗帝王心,又如何可以容忍这等的丑事发生?
纳兰希明白她的用意,淡淡一笑,心底一片清明。她檀口微启,徐徐吐出一句话。“凭借这么微乎其微的东西,便可以打败我?”楚菁葶的言下之意,她很清楚,私通之罪,密谋之罪,皆是死罪。一旦自己与静南王扯上关系,自然会被怀疑成是心怀不轨之徒,甚至,勾结王爷的背后,是否有更多不可见人的阴谋,更会引起联想翩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