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辈子,但愿不要再让我遇到你。”
纳兰璿扶着她的后背,牵引着她离开这一个过分死寂的祠堂,他闻到此处,仿佛听到其中的戏谑味道,静默太久的俊容之上,终于多了几分缓和的宁静。
“这样,我们都可以好过一些吧。即使不知道什么是得到,也不会知道什么是失去。跟你在一起,总觉得心疲惫了呢。”舞阳轻笑出声,只是不让他察觉到,她目光的逃避。只是那被他紧握的手,传来他手心的阵阵暖意,将她虚无的心,填充的异常温暖。
纳兰璿淡淡一笑,推开双门,带她走向庭院,替她拉紧身上的外袍,他的一举一动,都透着习惯的体贴。
舞阳的笑意迷失了,只是在黑夜之中,无人看透她眼底的,深邃的茫然。
“今天是十五了吧,月亮这么圆……”她突然停下了脚步,遥望着天际的明月,猝然失了神。
她体内的纯粹和固执,已然成为另一种病症,无时不刻地折磨着她。
但是今夜开始,她为何却觉得从未有过的释然?莫非,是当真释怀了么?她一遍遍地问自己,最终却还是无果。
纳兰璿的眼神渐渐深沉,胜过弥漫夜色,他跟随着她,仰望那一轮明月,皎洁的光辉,却猛然变得刺目起来。因为是王朝的公主,舞阳成为这一场牺牲战役之中,最无辜的人。
而她,已经将他当作是最后的倚靠,最后的亲人。一旦失去他的保护,她将一无所有。
很久之后,一道带了几分迟疑的声音,幽幽传来。
“他们不会责备,你找了个多病的女子为妻吧。”
“他们一定很高兴,我能娶你为妻。”纳兰璿迎上那一双晶亮的眼眸,眼底闪烁着轻轻的笑意,低声回应。
“我开始庆幸,最终执着地留下这个孩子。”舞阳的目光,随着光明的月辉,飘移到不远处。她的目光,一分分沉静下来,坚定宛如磐石。“因为这是,纳兰家的子嗣。”
就算是做梦,至少这一生,不要让她的梦破碎。
否则,她什么都没了。
她眼波一闪,暗潮汹涌的心,也渐渐被那月光包容平复,她微微眯起了双眸,掩去其中转瞬即逝的悲凉。
宽阔的宫殿内,一名俊美的男子坐在龙椅上,眼神深沉莫测,以桐骨扇抵住下颚,薄唇似笑非笑,黑眸凝住远方某一点。
殿下的众人,皆屏息凝神,沉住气,不敢大肆发言。
“朕要的是,速战速决。”他温润的眼眸之内,闪过一丝浅淡的笑意,却令人察觉不到往日的温度。暝国与术地的战事,已经拖了数月,他不曾低估对方的实力,却亦不曾想过,要想获胜,居然耗费了他如此巨大的精力。
“莫非,是他们太强,而朕的将士太弱了么?”
“臣自当竭尽全力。”
“朕要听的,不是这一句。”君默然的眼眸之上,只剩下冷沉的颜色,他的唇角翻卷起笑意,声音低沉。“术地虽是富饶之地,但是朕的暝国,泱泱大国,如何会畏惧一个弹丸之地的挑衅?”
“请皇上给微臣一个月的期限。”领军的将军面色通红,猛地立下军令状。“微臣必定会将术地,夷为平地!”
君默然的眼眸一沉,久久沉吟不语,半响之后,才径自起身,走向内堂,面无表情。
微云,慢慢地散去,月色愈来愈皎洁,却也映得树林中的景象十分诡谲。
一位妙龄女子,身披一身月辉光耀,抬头仰望着天际的明月,久久负手而立,仿佛失了神一般的安静。察觉到身后熟悉的脚步声,她才缓缓提起裙裾,坐在一口古井之上。眉眼之内,尽是冷淡的神色,她长长舒出一口气,却没有抬眼望向伫立在身边的那个男子。
打开手边的那一卷泛黄的卷轴,她伸出手,神色莫辨,轻柔地抚摸着其上的秘密。
“无论我藏在何处,你都可以找到我。”
她垂眸一笑,缓缓抬起眉眼,望向那个一袭蓝色华袍的男子,迎上纳兰璿的眼眸深处。
浅淡的月光,落在她白皙的脸庞之上,她的眉目精致,果然是位绝色佳丽,美得如寒冬里的一枝梅,看似娇柔,实则清冷。
纳兰璿淡淡一笑,语气是出乎意料的平静。她的平和,却令他清晰地感受到,那一抹藏在角落的迂回徘徊。
“虽然无人看透你背后的挣扎,但是想必你的心里,也并不好受。”他留在她身边十余年,彼此太过熟悉。即便世间所有人,都只看得到她一若往昔的笑靥和骄傲,他也不会忽略,她眼底深处的深沉惆怅。
“此刻你该真正担心的人,恐怕不是我。”明月希的心被几分温暖包覆着,她总是可以从他这里,得到最大的慰藉。她扬起嘴角的浅淡笑意,脱下属于术国公主的面具,她也曾经觉得无所适从。
如今,她更应该去学着,放弃原本的纳兰希。那个名字不再属于她,那段过往,更应抛掷脑后,没有任何舍不得。
“你最终还是说服舞阳了……”她话锋一转,不想继续谈及有关暝国的回忆,维持着脸上的笑意,她幽幽地问了一句。
“我亏欠她太多太多……”纳兰璿的面色凝重,每当在舞阳的清明眼眸内,窥探到满满的厚重的疲累,他的心,都会开始隐隐作痛。
即使,视线越过她故作明媚的笑靥,都无法抚平他心底的暗潮汹涌。
明月希清晰地看透他的沉重负担,刻意忽略,撇开视线,彼此都感应到,气氛的僵硬凝重。
那一波孤寂,在井水之中,凝结成安谧和短暂的窒息。
“与暝国的战事吃紧,若是拖延太久,想必一定会令我国元气大伤。”纳兰璿最终将心中的担忧,说出口,只是他凝望着明月希的眼眸,却看不到她的半分慌乱。毕竟,术地跟暝国相比,只是一个小国而已,更何况,如今正是休养生息的时候,连连战事,在其他邻国的眼里,或许输赢早已注定。
但,她居然还能撑下数月时间,怕是不易。
众人只看到站在最高处的王者,一身璀璨荣光,殊不知,他们身上担负的,究竟是何等不堪忍受的沉重和心力交瘁。
明月希听到此处,轻笑出声,带着一身随意,仿佛他们此刻交谈的,不过是区区小事而已。“我也不喜欢,拖泥带水的累赘。”
纳兰璿毫无迟疑,她的命令双眸,刺痛了他的双眼。明明看不到一丝楚楚可怜,却也令他无法装作没有读懂她一句带过之后的为难。“如今周将军受了眼伤,如今又奔波劳累,情况并不见好转,若再不休养的话,或许他会落得个双眼失明的结果。”
“但,你的身边,似乎并无适合的将领,可以代替周将军。”他神色镇定,加上了一句,看到她眼底的光华,渐渐变暗,却最终清冽逼人。经历过沙场角逐,厮杀操练的将军之中,可以担任领军大任的,却寥寥无几。
“会有的……”她沉入思绪之中,抿唇一笑,刹那间,绝世芳华,尽数在眉目流转间,绽放绚烂。“即使天朝只剩下我一人,都可以脱下红妆,换上甲胄,站上沙场。”
“撑了这么久,不觉得孤寂吗?”她的答案,并不出乎意料,只是他却还是无法止住想要关怀体贴的心。即使知道他永远都只能远远地凝望着她,他也无法忘记,这十余年的时间,习惯落在她身上的专注。
那是一种心的向往,或许比起单单的眷恋,更要模糊一些。这个走进他生命十几个春秋的女子,从一个粉雕玉琢的女童,成长蜕变为如今的惊世风华,她对他的影响,也许永远都那么深重。
明月希迎上那一双清明眼眸,月光停留在他的脸上,更显得俊逸非凡。如果不曾遇到那个人,或许,她会将最终的依赖,当成是最初的悸动。
她微微噙着笑意,粉唇边,却猛地生出无尽的哀伤。“我想你足够了解我,或许骨子里的要强好胜,倔强固执,才是属于明家人的。”
“曾经听父亲提起,明月公主说过,明家的人,即使流血,也从不流泪。当时我还不愿相信,会有女子,如此纯粹。”她的过分坚强,其实那濒临崩溃的脆弱一面,或许不过是掩藏在黑暗之中,一旦触动了心弦悲怆,是否也会流露出常人的手足无措与苦涩情怀?他记得,她从不流泪,从不哭泣,独独属于女子的权利,她却收起了,无论面临多大的困境险恶,从不宣泄。
她的心,因为这一句话,猛地生出几分寒意。她眼底的一丝惊痛,吞噬了原本的灵动婉丽。她的声音淡淡的,轻轻的,徐徐的,仿佛升入云端,不可捉摸。“是吗?”
应该让所有人,都看到她的坚强,让明月公主,成为一个传奇,不是吗?
为何,非要让她见到,她最后的悲伤?她的思绪,缓缓回到了那一幕,永世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