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点螓首,示意跪在前方的宫女起身,她亦无法料到,到底纳兰希,去了何处。那个女子,才是后宫的真正主宰,她也早就揣测,后位非她莫属,如今看来,她似乎根本就看不透她。
两位宫女,提起裙裾,站起身来,眼看着她径自朝前走去,相视一眼,随即默契地跟随在她身后。“贵妃娘娘是来看大皇子的么?”
她的眉峰高高蹙起,那一道冷淡的目光,透露着真实的情绪。“本宫听闻大皇子犯了病,如今是否安然无恙?”
其中一个宫女低着头,轻声回应。“是,娘娘,大皇子已经痊愈了。”
她的视线,最终落在那平躺着的孩子身上,在眉眼之间,约莫看到几分那个女子的影子。君洛的眉眼清秀,往后长大了,也该是个风华无双的男子罢。她暗暗想到此处,那孩子紧闭双眸,她无法从他的眼眸之内,看到他的悲喜。她淡淡一笑,眼神中藏着浅淡模糊的感慨。“或许,他也懂了。”
不完美的结局,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是否也感应到几分惨淡寂寥,是否也曾经觉得,缺少被宠溺呵护的那个人,是否也因为失去了温暖的关注而落寞。
“贵妃娘娘是说大皇子可怜吧。”身旁的小宫女也深有同感,幽幽地说了一句,却猛地被大宫女睨了一眼,才攸地噤若寒蝉。大皇子是唯一的皇裔,太子的不二人选,如何会被冠以“可怜”两字?这么说,已然是触犯了宫中的律例规矩,彼此的眼角处,无不溢出仓皇的心情。
蔺子君的笑意一敛,淡淡睇着陷入沉睡的君洛,大病初愈,他白嫩的小脸上,仿佛也可以捉摸到一丝疲惫。她的思绪,渐渐飘向很远的地方,低低说出一句。“就算尊贵如皇子,身旁万人拥护又如何?失去那个庇护的人,的确可悲。”
“这句话,是说给朕听得么?”
一道清冷无绪的声音,在蔺子君身后不远处响起,在场的宫女为之色变,垂下眉眼,默默行了跪礼。
“你们退下。”君默然的俊容之上,只剩下清漠的神情,他越过宫女的身子,直直地走到蔺子君的身前。
蔺子君眼波一闪,神色自若,收回了视线,微微欠身。
她久久沉吟不语,直到最后,才打破了这一份死寂的安谧。缓缓抬起眉眼,她的声音沉着,透露着发自内心的坚决。“皇上还是在等她罢。”
君默然闻言,平静清明的眼眸那一瞬,猝然变得阴鹜深沉起来,仿佛脱下了温润仁厚的外衣,令人陌生的畏惧。
“大皇子染病,虽然皇上万分辛苦,深以为忧,想必心底还是存着一丝期待……”蔺子君顿了顿,眼波不闪,声音虽然再平静不过,却突然令君默然觉得再刺耳不过。“企盼那个人可以回宫,即便只是看大皇子一眼罢。”
他并没有承认,也不曾矢口否认,侧过身子,眉宇之间染上一分阴霾。他浅浅望着不远处的君洛,神色愈发凝重起来。“她比朕想的更铁石心肠。”
即便,只是虚惊一场,即便,君洛已经痊愈,即便,他没有失去君洛,但,令他心寒暴怒的,是她不曾回宫。
他清楚他早已失去了原本的冷静,他根本就不知她如今在何处,又如何确认,她当真知道宫中发生的一切?
不会知道君洛的痛苦,不会知道他的纠结,不会知道这所有。
即使这么想着,也不由得对她忿恨,他偏执地觉得,即使她对如今的境况,并不了若指掌,甚至一无所知,她也该回来。
是他早已忽略了要去掩饰,要去伪装,才会如此轻易地让蔺子君看透自己的心境吗?他突然冷沉下脸,右手重重击上一旁的朱色圆柱之上,痛,也不自知。
“臣妾多言了。”蔺子君并无太多的惊愕神情,默默伫立在原地,嘴角逸出这一句话。
“她什么都不在乎了,任何人都无法挽留她……”他无声冷笑,常常舒出一口气,无限惆怅,幻化为沉重喟叹。
“皇上,纳兰希远远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我们尚不知她的真实身份,但有朝一日,拨云见日之后,若她对皇上存有反心敌意,届时……”蔺子君神色冷静,再无一分笑意,这几日来,她细想这些事之中的牵连,纳兰希连她与项云龙的关系都可以猜透,想必是心怀目的。
君默然俊眉深锁,她像是一个谜,包裹着层层迷雾,等待他拨开那些疑云之后,他却突地生出了迟疑。如果看到她的真实一面,是否就代表着,他们之间的一切,都成为前尘往事,尽数随风而去?这般想着,他的目光渐渐深沉,宛如大海一般深邃。“后宫的事,她知道多少?”
蔺子君低低垂下眉眼,她默然不语了半响时间,才低低吐出一句。“不只是我在后宫的真实身份,或者,这宫中的秘密,她也已经了解。”
闻言,他的神色莫辨,亲眼看着她不告而别,是否也远远没有得知她或许是自己的敌人,来的更加震惊。
他一向谨慎小心,莫非也是被情感愚弄,被那些假象所迷惑,迷恋上了罂粟一般的女子,甚至,还在期待守望她的回首?!以为,她走了依然会回来。其实,不过是遥不可及的虚幻而已。
一想到其中隐藏的,是刻意的安排和欺骗,他的脸色愈发难看,眼神最终阴鹜起来,仿佛锐光,尖刺而寒冷。
“原来你对朕的忠诚,也有所保留。”他冷笑一声,眼眸之内,宛如千年冰雪,没有多余的温度,令人无意间望入,尽是一望无际的冷漠。
“虽然是个复杂的女子,却从未伤害过皇上,不是吗?”蔺子君听得出他的勃然大怒,迎上那一双冷淡的眉眼,不疾不徐地问道。
“说起来也很矛盾,但是那个女子,身上有令人信服的魔力,皇上想必也这么觉得罢。”即使她的背景,是一片模糊的天空,也令人愿意将所有期望,交在她的手中。蔺子君清晰的见到君默然的眼波一闪,她顿了顿,随即继续说下去。
她感应到皇帝的沉默,心中一片清明,笑意一敛,神色平和。“如今楚氏大势已去,皇上也已经除去静南王一干心怀鬼胎之徒,皇上身边才人辈出,如今是否可以成全我的心愿?”
他直直地望向她,瞥过她沉静内敛的脸庞,一句道破她的深意。“你想要离开?!”
“当年,听随老父的忠告,入主后宫,如今天下太平,后宫安宁,想必皇上也不再需要我了。”她浅浅一笑,蜜色脸庞之上,蒙上一层浅淡的光华,显得恬静而清丽。
“是真心的吗?”皇帝神色冷凝,嘴角边逸出一句话。
她抿唇一笑,语气坚决,不容更改。“是。”很早之前,纳兰希说得对,她想要的,的确是自由。她的身上,担负的是保护皇帝权衡后宫的的责任,如今,却真的可以离开了。
君默然从思绪之中抽离出来,淡淡问道。“有什么地方去吗?”蔺子君不同于其他后宫妃嫔,她一向沉稳冷静,十六岁进宫,屈指一数,如今已有六个年头了。她是一个少言寡语的女子,成为他的心腹,却令他安心,可以交予重任。若她当真想要重获自由,他亦不想为难。
蔺子君的视线,缓缓落在不远处,嘴角弯起一个轻柔的弧度。“如果皇上觉得妥当,是否可以将我安排在老父所带领的军中大营?老父生前便觉得蔺家无长子,家弟年纪还小,也无法担当大任,不如让我去。”
“以男装示人,就这样过一辈子吗?你毕竟是女子。”只要她开口,他可以替她安排安定的生活,而不是和沙场将士的戎马一生。他冷冷凝视着她脸庞的笑靥,眉宇之间,少了几分漠然,他想要听她的答案。
她朝着君默然的方向,深深欠了个身,她入宫已经六年有余,她是忠心耿耿的属下,而他是周到仁厚的主子。还记得,新婚那夜,她滴血染上白绫,许下誓言,而他亦谦谦有礼,不错有任何逾矩。
过往翻江倒海,她的笑意渐渐流失了,她想继续走下去,只有她变得更强,才能真正战胜项云龙,她要的,或许不是他的性命,而是歉意。那般自负骄傲的男子,只等有朝一日可以赢了他,才能得到她真正想要的。“我亦不想欺骗世人,但眼前除了请皇上替我隐瞒,别无他法。”
“即使我不在皇上身边,也可以报效暝国。”
她已然下了最坚定的决心,声音虽然极轻,却独有一种令人侧目的力量。
明月宫内,花径之上,一抹暖白色的倩影,背对着鹰,冬日的阳光,洒落在她的双肩,精美的极致,仿佛成为他眼底最美丽的画面。
他像是忍不住沉迷其中,嘴角缓缓上扬,猛地想要开口,却突然看到一旁走出一袭粉衫的玲珑,走向明月希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