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五官精致,像薄胎透光的瓷,细细描绘一对飞扬却不粗浓的眉,认真勾勒一双深琥珀色眼眸,往下延伸的挺鼻,薄长的唇,相当俊俏。他自然是个清俊倜傥的人物,就算如今只着一件宽松的灰色衣袍,依旧遮挡不住他身上的尊贵。
明月希察觉到他的动作,眉峰之处的褶皱,渐渐划开了。
他在看她,看她那双美丽灵活的眼眸里充满了深沉莫测,灿灿如星,是她绝美外貌中,最光采夺目的部分。
眼前的女子不过二九年华,相当清丽娉婷,金帛碧裳的华美衣饰包裹着她,腰肢纤细,曲线分明,烘衬其娇贵无比。那一头黑云般的青丝,梳成了他所从未见过的发髻,却也是他见过最美丽的。
若再过些年,她将会出落得更加漂亮迷人,到时或许当铺的门槛会被上门求亲的男人踩平。
她的发香,让这一座幽暗地牢里挥之不去的腐霉味,不再成为他所能嗅到的唯一空气,她温暖得令他忘却地牢有多湿多冷多孤独。
突然有一瞬,他听到自己心底的声音,在很缓慢地说着……他喜欢在她的眸中看见自己的倒影。
君湛清捕捉到她双眼里一闪而逝的惊讶,虽然短暂,也藏得极好,在瞬间交会后马上********,流露出面对陌生人的神色。然而这对君湛清来说已经太足够,他那双能轻易分辨商品真伪的眼,得到答案。
在世人眼中的“玩物丧志”,他却可以在一堆难分真伪的古物之中,挑选出价值不菲的珍品。决不,会令被赝品的伪装而迷惑。这般的眼光如炬,却被世人污蔑为,无能。
眼前这个女子的眼神,转瞬即逝,却已然令他坚定了自己的心。
“我……”他眼神一沉,直直地望入那一双眼眸之内,突然眸光大盛。“认得你。”
他说得这一句,万分艰难,令明月希再度惊讶的,是他原本的请润嗓音不再,取而代之的是干涩破锣一般的低哑。
“认得我?”明月希低低回问一句,若在他身上不曾发生一些什么,他们之间虽然熟络,却还不到如此亲密无间的地步。
她见他的眼眸清明,只是眼圈下一片黑晕,仿佛已经很久,不曾安睡。他的疲惫,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被彻底驱散。仿佛她的身上有一股力量,令他看到了希望和渴盼。
那么不同以往的强烈,已然在他的眼眸之中,生出了一束光华,似乎在下一瞬,就要炽热燃烧她。
她直觉有事,一把抓过他的手,搭上他的脉搏,试图找到疑惑的源头。君湛清身子一僵,仿佛看到一些端倪,将手覆于她的柔荑之上。
说不清为何,看到她的第一眼,就觉得似曾相识。或许,她便是自己在等待的,那个人。
他朝着她微微一笑,他听得出自己嗓音的破裂,却不觉刺耳。只是的确如此,他笑意的温暖和煦,可以令人忽略那一点。“只是暂时……”
他更像是那个贴心抚慰她的人,而不像是那个失去一切,一无所有的人,他的脸上,找不到半分悲怆的神色,那眼底炙烫的欣喜,更令他看起来陌生。
“是来救我了。”他直觉看不够她,眼神紧紧锁在明月希的身上。
每一个时辰,每一刻,他都在等待。或者,不是被整个世界遗忘了,就算他都记不得自己,至少还该有个人,是在意他的死活。
所以,会有人来找他。
她,自然是个美丽的女人。即使身着一身华丽,却更像是濯濯清流之中盛开的白莲,特别是那一双重眸,带着绝世风华,美目流转间,尽是不同姿态。
即使不清楚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却不是个孟浪无礼的男人,他的坦诚直接,似乎彼此早已熟悉。他明明说不出他为何如此,却又相信她不会责怪他。
至少,看在他什么都忘了的份上。
原谅,他最无知最彻底的无礼。
“如果不是熟识的关系,怎么会来救我?”他见明月希依旧沉默不语,心中忐忑更甚,捉住她的手,力道更大了一些。迟迟等不到她的回应,他其实也没有十分把握,一旦对方不愿承认,撒手离开,他还要继续等下去吗?
明月希却有自己的顾虑,她不曾想过,发配边疆的宽赦,是因为皇帝早已做了万全的准备。否则,如何会放虎归山,给君湛清东山再起的机会?!
她的心底,突然被浓烈的寒意所充斥着。
那么,如今的君湛清,不过是个最大的诱饵。
为的是,请君入瓮!
他要一起除之而后快的,是君湛清身后的那一个力量!
该死,是她轻敌了!
屋外的守卫松懈,想必也是一个陷阱!
她猛地从他手中抽离出手,站起身来,神色匆忙,只是还未走到门外,已然听到屋外的厮杀声。
玲珑破门而入,手中长剑血迹斑斑,她的发丝凌乱,神色肃然,声音中透着慌乱。“主子,外面突然来了好几百的官兵,他们在外招架不住了!”
“主子,我们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玲珑见明月希依旧默然不语,更加心急,正在这时,玲珑的视线,越过明月希的身子,见到那床上跪坐着的男子,视线依旧投向了主人的方向。
玲珑来不及细想,只觉得是因为这个人而上了当,纵身一跃,长剑一逼,眼见着就要没入了君湛清的身体。
“都是这个人的错!”玲珑的剑,更近地逼向了君湛清的喉咙,他却毫不闪躲,视线依旧停留在明月希的身上。玲珑满脸愤恨,不经意将怒气宣泄在这个面色苍白的男子身上。“否则,我们不会陷入困境。不如,将他作为人质,助主子一臂之力。”
明月希的眼眸,愈发清冽逼人,她轻摇螓首,脸上不留一分情绪,仿佛置身事外的冷漠无情。“不必了。那些人,根本不会顾忌他的性命。”即便这一句话,在君湛清面前说出,自然会给他不小的打击,但她还是选择坦诚。
既然只是一个鱼饵,是否落得个粉身碎骨的境地,自然不会有人在乎。
君湛清眼眸一暗,一个人在这暗室之中生活,仿佛被世间所有人抛弃的感觉,也比不上如今这一句,自己的性命低贱如同蝼蚁,不值一提,任何人都可以了结它的苍白无力感。
或许,一如他睁开双眼,第一眼看的的就是沉重的镣铐,证明他不同凡人的身份。他真的,只是一个人人鄙夷轻贱的罪犯而已。
没有,其他的解释。
他到底是,犯下了何等的过错?!
“主人!”玲珑松开对君湛清的挟持,动作利落地打破窗户,一把抓过明月希的手,扬声道。
“我们本不该管他的死活的!”
其实,玲珑说得没错。如今的她虽然位高权重,却亦没有菩萨一般的慈悲。君湛清于她而言,浓重的记忆,也不过是停留在懵懂的幼年。
明月希闻到此处,背脊之上,再也察觉不到那一束目光的跟随。
君湛清已然垂下了视线,他再度变得沉默,不只是因为如今的嗓音破哑难听,而是得知真相,再也没有反驳和期待的机会的失望到底。
他恨透了,漫长的等待,也不过是等到了绝望。
那是……被遗弃的失落。
这世上,没人,会关心他的死活。
明月希紧握双拳,她自然不想看到他走到如今的地步,只是她如果还不走,不会是个明智的选择。冲动无法遏制,只是她更熟稔于控制自己的情绪,最终理智还是占了上风。至少君湛清留在这里,不会丢了性命,鱼饵还未实现其钓上大鱼的价值之前,不会有半点损伤。
他紧闭上眼,直到耳边的,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他试图去忽略一切,却依旧无法安睡,他只能保持清醒,至少可以记得,有人来找过他。
否则,就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半响之后,推门而入的官兵头子,带着一群喽啰,将整个屋子,搜查一番。他猛地张开双眼,苦苦一笑,果然,他活着的理由,就是这个吗?
破损的窗外,那墨一般浓黑的夜色,像是还嫌这座屋子不够灰暗萧索,仿佛一匹灵动娟长的丝绸一般,一寸寸,铺陈满整个屋子。
“马上通知府尹大人!”领头的官兵一脸血腥,身上的蓝色布衣,已然沾上暗红色的斑斑点点。他的脸色铁青,怒意凛然,杀了的不过是一些小角色,漏网之鱼令他至今耿耿于怀。
不过,蛇一出动,往后自然也会有机会,伺机反扑。
没有任何人,注意床上的男子,有着何等的反应。君湛清仿佛微微失了神,他到底是如何,才会沦落到这般田地?到底还有什么,他不该忘,不能忘,忘不得的,他却偏偏彻底忘了?!
看上去,不只是一个罪犯这般简单呢。君湛清沉下眼睑,他双腿盘膝而坐,清逸脸庞之上,再无任何情绪。